(糯米)天下-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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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模糊的心情,此刻逐渐清晰起来。
朱翊钧小小声道:“肃肃,我喜欢你。”
赵肃听到了,笑着回道:“嗯,微臣也喜欢陛下的。”
朱翊钧有些懊恼,不满他把自己当小孩儿哄的那种语气,却说不出真正的心意,只好自我安慰,诸葛亮对孟获还七擒七纵呢,他更是来日方长。
重逢的喜悦稍稍平静下来,朱翊钧喊人掌灯,又摆上茶点,二人这才分头落座。
朱翊钧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从隆庆帝驾崩,到高拱与百官对掐,力战群雄,最终落败,黯然离开,又说到如今内阁里,高拱走了,高仪上月病逝,只剩下张居正和陈以勤。
赵肃听得很认真,这些情况,他固然能找申时行他们打听,可没有人能说得比皇帝再清晰了,毕竟只有他,才是从头到尾的经历者。
“肃肃,朕很惭愧,父皇拉着朕的手,让朕照顾高阁老,朕却没能保住他。”朱翊钧生怕他心中有芥蒂,“当时反对高拱的人,几乎占了满朝的一半,朕又刚刚即位,弹压不住他们,嘉靖年间的左顺门事变,是不能重演了,否则让那些聒噪的言官滚蛋倒不怕,就怕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赵肃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想必老师也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朱翊钧一喜:“你不怪朕?”
赵肃道:“高阁老虽是臣的老师,臣也不能是非不分,姑且不论这次谁对谁错,当时情势下,如果陛下强行让那些人闭嘴,只怕非但没有效果,局面还会更乱。”
朱翊钧听得心头温暖,只觉得这人一回来,萦绕自己周围多日的阴霾,俱都烟消云散了。
“肃肃——”
本能的撒娇撒到一半,忽而想起自己的年龄和身份,赶紧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
“朕有个事情,还要和你商量。”
赵肃看得暗自发笑,面上也还是一派从容。
“臣不敢当,陛下请讲。”
朱翊钧侧着头,微微皱眉:“这一次言官公开闹事,背后必是有人指使,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有党争之乱,朕想着,找个机会,把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给赶出朝廷。”
赵肃虽然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学生聪慧无比,却没想到他的眼光敏锐至此,竟能一语道出朝廷的祸乱根源。
历史上正是在朱翊钧在位时期,朝廷各股势力分门别派,互相攻讦,而皇帝却不闻不问,任其发展,导致最终出现党争,说起来,九千岁公公魏忠贤,也是利用党争站队,开始发家的。只是不知如今的历史,可还会走上原来那条道路?
想着这些,赵肃却摇摇头:“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并非言官。”
朱翊钧一怔:“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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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赵肃缓缓道:“是吏治。”
朱翊钧愣了愣,笑起来:“肃肃,言官也是吏治的一部分,朕本以为你想说宦官呢。”
话虽如此,却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情。
赵肃也笑道:“陛下天纵英才,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代明君”略略捧了一下,进入正题:“宦官也需整顿,却不是现在,臣以为,如今帝国上下最大的危机,非边患,非流民乱事,非饥荒水灾,而是吏治腐败,受贿成风。自太祖以来,注重民生疾苦,朝廷每年征收的税赋极低,荒年就更不用说了,想做生意的,开店少国课,而摆摊这样的小营生,国家更不会向他们征收赋税,这些都是为了减轻老百姓的负担,但到了地方,情况却截然不同,有些官员,自然有法子利用各种名目,让老百姓头上的负担加重。”
朱翊钧递上一杯茶,讨好地笑道:“肃肃喝茶。”
赵肃双手接过,道声谢陛下,喝了一口,继续道:“就拿徭役来说,徭役是属于地方分派,而这其中可供官员上下其手的地方就多了,除此之外,还有方物、土贡之类的额外加派。大明律规定,官绅有免役权,而庶民必须服役当差。地方藩王府的营建,北方地区还令民养马纳驹,这些都是庶民所需承担的徭役,有些人家里还有些钱的,交钱贿赂官府,也能躲过去,而官府收了钱,为了完成政绩,又或向上级交代,就会把这些事情又加倍转嫁到穷苦民户身上。碰到丰年倒也罢了,如果遇上荒年,这些老百姓就越发活不下去,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成为造反起事的流民,这正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其实,现状并不仅仅是他现在讲的这些,明朝藩王,经过多年的繁衍,现在已经成为全国数量庞大的米虫集团,尤其在正德年间的宁王造反之后,朝廷对藩王的限制更加严格,这些人不能当官,没有兵权,终其一生,没有皇帝的命令,就不能离开藩地,为了让这些人沉迷在奢靡的生活里,没有造反的雄心,皇帝对他们在藩地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放纵,这就造成许多藩王在地方大兴土木,为祸百姓,而地方官束手无策的局面。
在赵肃之前,早已有不少人认识到藩王的祸患,曾经多次限制藩王的权力,对个别闹得太过分的,也予以严厉惩处,但除了藩王,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那就是官绅阶级。
官绅阶级因为有功名在身,可以免除徭役。嘉靖年间,就将优免政策,按照官员品级来划分,比如说,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此类推,而朝廷为了防止这些人利用职权,将优免权无限扩大,同时也作了限制,规定优免田之外的余田要与庶民一体当差,然而现实和预想总归是有差距的。
自秦以来,历朝历代都制定了律法,但权力往往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许多人通过自己的职权或威望,不仅终生不用服役,而且恩及家族,通过各种手段,让整个家族的人都无需交差服役。
但是赵肃很清楚,这些事情,就算现在说出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官绅地主阶级,几乎涵括了整个朝廷,除了海瑞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大明朝,谁家没有几亩地,做官做到像徐阶那种程度的,甚至家有良田千顷,一旦改革以上说的这些问题,无疑就要触动整个官绅集团的利益。别说赵肃,就是张居正,也不敢轻易下手。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朱翊钧越听越入神,及至后面,脸色已是完全沉了下来,但他没有马上拍案而起,而是细细思索了一番,才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诸般法令,皆由人定,老祖宗的初衷兴许是好的,可这么多年下来,时移世易,那些官员也早就不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人,而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的,官职低的,想要高升,官职高的,想多捞点好处,再往上爬。”
赵肃点头:“是的,再好的政策,如果执行的人不好,也是枉然,就如宋时王安石变法,他那些条陈,未必都是于国无益的,只是错用了人,等执行到下面时,早就面目全非,造福成了为祸,岂非可惜?”
朱翊钧思忖片刻,道:“但是,朕观古今上下,除了三皇五帝时天下大同,在那之后,似乎就从未见过朝廷吏治得到彻底根治的时候。大多是整顿之后,成效至多持续十几二十年,便又腐烂下去。这其中,既有阉人干政,也有,咳,也有上位者的不作为,如此一来,岂非每隔十数年,都要大动干戈一番?”
他顿了顿:“朕想着,能否制定一套律法,将这些问题都列入其中,并提出行之有效的办法,即便是数十年后的子孙,也能受其裨益?……肃肃,朕说得不对?”
他见赵肃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停了下来。
“不……”赵肃露出笑容:“恰恰相反,臣很惊讶,为陛下的才智而钦服。”
这位少年皇帝,今年不过十五六岁,却能敏锐地意识到吏治的弊端。其实这个疑问,就算放到几百年后,同样也是不少人所要追寻的答案。为什么贪污腐败屡禁不止,而且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为什么每次所谓的整顿,同样只能是周期性的,难道没有一个办法,可以限制腐败?
而朱翊钧对这样的现状,给出的办法是:以法治国,用法律来约束贪念。
虽然,他提出的设想,放到后世并不新鲜,但时间往前回溯几百年,一个封建帝王,能想到这些,怎能不令人惊异?
赵肃心中,除了惊奇之外,还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朱翊钧却有些别扭:“在朕心目中,你是特别的,便如高阁老于先帝那般,所以在朕面前,你不需要说那些场面话来哄朕高兴。”
赵肃目光柔和:“臣说的是肺腑之言。实际上,臣也十分赞同陛下的观点,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光凭几个清官能吏是不行的,还要有一套详细的法制,做得好的,表彰奖励,贪污的,也能得到应有的下场,人人各司其职,不必担心得罪了上级而被公报私仇,也不用担心别人毫无能力,靠着裙带关系却能压在自己上头。但是,”
他话锋一转:“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朝廷俸禄低,光靠着俸禄,官员是养不活自己的,这样就给了他们一个心安理得可以贪污的理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开了头,再想清正廉洁,就难上加难了。”
“如今的大明朝,官场上勾心斗角,上行下效,太祖皇帝开御史制度,本想让他们监察百官,臧否是非,结果呢,言官御史,现在却成了朝廷里打压政敌,结党营私的工具。”
“陛下高瞻远瞩,希望制定律法进行约束,确实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