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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饮马流花河-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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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霎,当他再一次向着绣像注视时,却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一旁的李无心,却在同时抬起了纤纤玉手,揭下了用以掩遮面容的神秘面纱。
“啊……”君无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李无心,与画像中宫妆贵妇,竟然惟妙惟肖,除了五官面形的酷似之外,发式、穿戴,简直无一不像,岂止是“像”,分明就是一个人。
二十余载岁月悠悠,并不曾在这位昔日娘娘娟好面容上,增添一条皱纹、一茎白发……
多么美妙的驻颜之术!更难能的是,那璀璨夺目的满头珠玉,甚至于身上的一袭绢绣,都保持着原来的色泽,不曾丝毫逊色。为了今日的母子相识,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那是慈母的用心良苦……
一阵天旋地转,君无忌几乎由床上跌了下来。
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时间热泪滂沱而下……接下来的拥抱,魂魄相蚀,直似把两者融成了一人……
一阵冷漠,一阵激动,一阵热情,一阵伤心。看他母子相偎相依,虽有千言万语,一时也难以说清……
天色早已大明,旭日如血,渲染着各处,一片殷红。
母亲的眼睛,自始就没有离开儿子的全身上下,对她来说,他的全身上下,无一不美,无一不好,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是顶好听的。
“那一天我找到了你舅舅家……他却早被赐死……你和老福庆的下落更是不明!”
李无心喃喃地诉说着,眼神里既是伤感,又是喜悦,一直都是被这样的情绪所充斥着。
“一年以后,我费尽苦心,才找到了我哥哥家唯一生还的一个老苍头姜铜,那时他耳目已失聪明,改回了原来的姓氏,姓宫!唉……就是他,是他故意撒谎骗我呢,还是连他自己也被骗了?现在我也不明白!”
君无忌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现在他整个心境还有如腾云驾雾地飘浮在空中,多年失散的母亲,一旦寻着了,竟然会是自己一直视为大敌的李无心,简直奇妙到不可思议……而眼前这一霎,面承慈颜,聆听着她的低诉,只觉得无比温馨,如饮芳醇,如在梦中。
李无心深情款款的眼睛,无限关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壮大魁梧的儿子。
“都是那个姓宫的老苍头骗了我,他说你在七岁那一年生病死了,老福庆也为你舅舅赐死……”
李无心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就是他这句话,把我害苦了。为了证实他说的是否真实,我曾到姜家墓园,找到了那个管坟的,他告诉我那一年姜家真地死了个孩子,还带我去看了坟,没有墓碑的一座小小孤坟……天哪,我那时整个心都碎了……”
君无忌的眼睛也红了,“这是舅舅故布的疑阵,用以掩护我的离开!”君无忌说:“舅舅胆子小,生怕朝廷的锦衣卫追查,所以用别人的死孩子冒充是我。”
“儿子,你这么一说,我当然明白了,可是当时谁能领会?”李无心轻轻叹了一声:
“那一夜我再入墓园,偷偷掘开了那座小坟,发现里面果然有一具孩子的骨骸……当时我人都傻了,便以为你真地死了……当时我收集了那孩子的骨头,后来改葬在摇光殿的梅园……
从此,我对你的生还便不再痴心妄想了。哪里会想到还有今天?天哪……我别再在做梦吧……”
一串串眼泪,直由她眼睛里迸落而下,只是那张脸却洋溢着无限喜悦。
过去的一番经历,无疑血泪混淆,悲惨不忍卒听,然而有了眼前的重逢,便一切也都值得了。
那一年,永乐二十一年,时令仲秋,皇帝御驾亲征,第六次对鞑靼用兵,说是胜利了,其实得不偿失,国家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对北敌仍然没有构成致命打击。
次年七月,成祖于班师回京途中,竟然客死于开平西北的榆木川。太子高炽即位,年号“洪熙”。
这个朱高炽却是个短命皇帝,即位第二年便死了,太子朱瞻基继位。汉王朱高煦早已不耐,趁此时机便在乐安反了。宣宗(朱瞻基)亲征,高煦不敌降服,被囚于逍遥城。
一日皇帝心血来潮,前往探视,高煦竟然出言戏侮,宣宗大怒,用一个极大的铜鼎,把他覆扣在内,外面燃烧火炭,便这样活活把他烤烧死了——“尸三尺,尽为墨炭”。一代枭雄,便自这样收场,尸发当地,葬于“九里沟”。
算算时间,那一年岁欠“丙午”,正当“蛇后羊前”,无端端应了当年海道人的诗讖。
(事详前文。诗:“煮豆燃其祸自取,逍遥城中不逍遥,玉蟒无声今归去,三羊有旧却来迟,可怜英雄偏自弃,熟料今朝鼎中亡。”)
算算日子,这天应是朱高煦去世忌辰,是一个细雨濛濛的春天早上。君无忌、沈瑶仙夫妇带着儿子小强,结伴而至,找到了朱高煦的坟头,烧香礼拜的当儿,才自觉出墓地整理得很洁净,非仅此也,坟头上居然已有人上了香烛,弃了满地纸灰。
杜鹃花在霪霪细雨里,渲染着一山的红,像是沙场壮士淌流的鲜血……
一个披蓑戴笠的童子,远远向这边张望着。附近山坡上,有人在放风筝。
君无忌礼拜之后,颇生感慨,望着坟头,久久无语,小强却嚷着要放风筝,瑶仙拗他不过,只好同着他绕道山坡。
披蓑童子直着眼兀自向这边瞅着,刚要走开,却为君无忌唤来眼前。
“先生要买纸烧么?我这里还有。”一面说,这童子摊开了油纸覆盖的竹篮,里面香烛纸钱都有。
君无忌摇摇头微笑道:“用不着!”随手把一块碎银子丢在了他的篮里。
那孩子嘻着大嘴,连口地道着谢,却把一双眼睛奇怪地向高煦坟上注视着,“今天来上坟的人真不少,这已是第三起儿了!”他笑得嘴都合不拢,还说:“每人都赏了我一块银子,难怪一大早喜鹊老冲着我叫,今天我可真发财了。”
“你是说这一座坟?”
“怎么不是?”那孩子说:“第一个来的是个道人,留着长胡子,也不烧香,也不烧纸,自己动手把坟上的乱草杂花给拔除干净,拿着他的大酒葫芦,大口喝酒,最后把剩下的半葫芦酒,都浇到坟上,我问他要烧纸不要?他什么也不说,给了我一块银子,疯疯癫癫地就自个儿走了!”
“第二个是个女的,”童子说道:“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黑,马鞍子上还拴着宝剑。”
君无忌微微一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披蓑童子说:“看样子像是谁家的小媳妇儿,却穿着一身孝!”
“她……说些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披蓑小孩摇摇头:“先是烧纸、烧香,又哭又笑的可奇怪啦!”
“怎么回事?”
“大概是嫌我碍眼,扔给我一块银子,把我支开一边,一个人只是看着坟头发呆,后来像是又哭了,还用手里的马鞭子,直往坟头上抽,您瞧瞧……”一面说,他指着眼前的坟上,果然横七竖八布满了鞭痕。
“一面哭,一面打,真像是发疯了。一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骑着马走了!”
君无忌黯然地点了一下头,不胜感慨地低低唤着:“若水,若水……是我辜负了你……
却又何苦?”一时忍不住,淌下了眼泪。
披蓑童子正自发愣,那一旁,小强却舞着手里的风筝老远跑过来了,一面跑,一面嚷:
“爸爸,爸爸,看我的风筝!”
年轻的母亲,微微含笑地在后面跟着。美目含春,秀发微扬,较婚前稍稍丰腴了一点,依然艳光夺人,还是那么漂亮。
天色仍然那么阴沉,一任杜鹃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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