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花火 大合集-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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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命的人已经到了,除了睡觉,他原也无事可做。
二 蒙古大夫
但是自从半夏接手他的病以来,能够一睡耗去大半天的幸福日子已经越来越少,每次想起,唐七都忍不住叹一口气。据他自己计算,如果每叹一口气就折寿一刻钟的话,这一年的月下重帘,唐门可以赢得毫无悬念。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力充沛的大夫,从早到晚都在面前聒噪,管头管脚,没完没了地折腾他,又亲自上山采药,有时是半枝莲,有时是安息香,更多时候只是一堆永远都用不上的杂草。
每日看脉,遇难翻书,有时轻声背诵:“五脏有六腑,六腑十二原,十二原出于四关,四关、四关……四关……”
“四关主治五脏。”唐七忍无可忍,“姑娘,你确定你祖籍不是蒙古?”
“应该不是,不过也说不准,因为我是孤儿,自小被师父收养,在杏子林中长大,所以祖籍哪里,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姑娘一点都没有听出“蒙古大夫”四字里的愤怒,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唐七觉得自己每一根神经都处于崩溃边缘,而明晃晃的银针又凑了近来,半夏对针出一口气,柔声道:“别动,我这一针要扎的是涌泉穴。”
“涌泉穴在右侧三寸,你现在对的是太白穴。”唐七闷闷地纠正。他开始深切同情半夏的师父,以及所有被半夏纠缠过的病人——当然幸运的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是半夏的第一个病人。
白日里活蹦乱跳的骚扰,到晚上总算清净了。半夏守着火炉熬药,暗蓝的光照着漫长的夜,有时添一剂火,有时减一味药,到天亮来见,总是烟熏火燎的一张脸,端着浓黑的药汁,心虚地瞧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少年,赔笑道:“不苦,我尝过的,一点都不苦。”
半夏所谓不苦的药把唐七的脸生生变成苦瓜。
唐七于是很恶毒地想:是否应该在药里加一味毒,把这只小野猫毒昏过去几日,长长记性,不要每次开的方子里都有这么多的黄连。
这个计划的最终没有实行,也许是碍于杏子林与唐门至高无上的约定,又或者纯粹只是觉得,如果这只野猫当真昏过去几日,他的日子……该是多么漫长和无聊。
夏日疏疏地就要过完,到立秋前几日,照例热得反常,连知了都热死好几只,掉在树下,半夏眉开眼笑捡了回来入药。
正忙得满身大汗,回头看见唐七恹恹地靠在床头,忽地一皱眉,放下手中活计,过来摸一把他的头发,问道:“很久没洗?”
唐七偏头要挣脱,无奈气力不济,只寒玉一般的眸子冷冷瞧住她,不说话。
但是半夏惯常地不会察言观色,径直打了清水过来,费劲地解开他的发髻,乌鸦鸦一头柔软的黑发自手中散开,浸在水里,泼墨一般。
唐七头皮一凉,只觉十只爪子在发见穿来插去,青涩的香,不知道是猪苓,还是半夏身上的味道,排山倒海地扑了过来,就像是春天里勃发的青草,又或是夏初的雨水,这样来势汹汹,这样生气勃勃,无往不摧。
他几乎要被这样的力量淹没。
然而他并不是不知道,族中长老已经下过论断,他的身体,是无论如何都拖不过这个秋天的,唐门的医药,纵然不及杏子林享誉江湖,也绝不会相去太远。
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死期,总不是件太愉快的事,便如死灰燃尽也好,何必还要让他感受生的蓬勃与力量?
便是抱薪来救……又能延得几时?那火总归是要灭的,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轰轰烈烈,烧个干净。
一念及此,眼睛被水呛出泪来,唐七大声喝问:“完了没?”
良久无声。
半夏笑嘻嘻取了镜子放在他的面前,镜中唇红齿白的少年,眉目清丽一日好女。唐七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形貌,不由微微一怔,就听得身后“扑哧”一声笑,小野猫用爪子拨开他额前碎发道:“七少若是女子,必是倾国之色。”
“我是个男人。”唐七恼怒地回答。他略带着恶意的笑容略仰了面孔,于是薄唇轻轻擦过半夏的下颌。
室中一时极静。
遥远的地方传来沙漏落下的声音……
唐门最僻静的庭院里响起惊天动地的尖叫。
“至于吗?”唐七无奈地瞧着她,“你摸我的手的时候,我可一声都没有吭。”
一支银针奇准无比地钉在了他的哑穴上,唐七发誓,半夏认穴从来没这么准过。
半夏铁青着脸,幽魂一样从他面前飘过去。
三 惊马
半夏不同唐七说话,已经七天整。
这七天她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唐门的各个门庭,认识的道是因为七少的病伤了神,不认识的以为药庐的药人跑了出来,一边抱怨一边伸手去探有无脉息,然后被她直愣愣的眼珠子一瞧,浑身寒毛直竖。
但是诊脉、针灸、熬药仍然在继续。
三指搭在脉搏上,手指微温的触觉,唐七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直到少女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像花猫打翻了红染坊,却是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也照常针灸。照常扎不准穴,疼得唐七龇牙咧嘴,偷看半夏的神色,面冷如霜,只是浓眉颇为得意地扬了一扬,唐七恨恨地想:这丫头是故意的!
每日里清晨送药过来,那药越发地浓,越发地黑,也越发地苦,唐七破口大骂,半夏只无辜地瞪大眼睛,有时找了纸墨来,挥毫写了两个极大的字放到他面前,赫然是“活该”,自己也撑不住,转头去笑了一笑。
唐七于是唉声叹一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景况还会持续多久,偏头看一眼窗外的景,叶子已经开始变黄,打卷儿偶有飘落,秋风也萧瑟起来……不用等太久了吧,他把头枕在手臂上:不知道他死的时候,她会不会开口说话,会不会——哭?
也许不会吧,他讪笑自己自作多情,只是猛地想起初见半夏时候,她握紧拳,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救你”的那个神情,仿佛是极遥远的事了。
剩下的生命这样短促,便只是几日几时之前,都常常让他觉得,远如隔世。
半夏也觉察到,沉默的时光里少年的面容越发地苍白,眼睛深深陷下去,漆黑,就仿佛没有月光的晚上,眼睛下大片淤青,像是许久没有睡过,半夜里过来察看,他忽然就睁眼来,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静的眼眸,像是极渺远和陌生,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十分伤心。
眼见得天气没那么热了,便盘算着要让唐七下床来走走,哪怕只在庭院里走上一盅茶的功夫,也许精神也会好一些。
半夏把建议写在纸上,唐七看了许久,忽而笑道:“我要骑马。”
半夏皱了眉,同他商量:“从走路开始?”
磨了许久,终于达成协议,先是半夏扶着唐七在庭院里走,唐七身子已经越来越不济,每走一步都如同行走在荆棘之上,大滴的汗从额上滚落下来,半夏提了袖子给他擦,擦去一颗,又滚落一颗,而身子仍是凉得像冰。
意外的是,扎针灸会喊痛、喝药会叫苦的唐七少这时候反是一句话都没有,精神好的时候还会笑一笑,这样温柔的笑意,看得半夏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果然红颜都是祸水。
过不得几日,唐七就开始每天央求:“让我骑马,就一小会儿。”
他是江湖人,虽然当不得塞外民族的剽悍,到底不是文弱书生,便是死,也是不屑死在床上的。
半夏拗不过他,亲自去选了一匹看似温顺的白马,扶了唐七上去。唐七上了马,精神倒好了些,一提缰绳,马儿就迈起小碎步。起先白马只遛弯儿慢跑,到后来越跑越欢,撒开蹄子跑开来,风吹在脸上异常的凉,唐七伏在马背上,马颠簸得厉害,他的面容就越发地白:是时候了吧。
双指一并,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就扎在马的要害上。
白马身子一震,疯了一样向前冲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起先还能隐约听见半夏的叫喊声,到后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就这样吧。听说狐狸死的时候,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悄悄地死去,唐七自嘲地笑一笑:当初是谁给他取得号叫唐门之狐来着?
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清醇的风抚过他的眉。
四 长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做了极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极小的时候,母亲还在,坐在庭院里笑吟吟看他攀上墙头去摘一朵素白的花。他失手从墙上掉下来,殷殷的血染在花瓣上,母亲变了脸色,冲过来紧紧搂住他,眼泪润湿了他的面容。
而年幼的孩子只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疑惑地问:“娘,你怎么哭了?”
他举起花儿要插到母亲鬓角上,可是总也够不着、总也够不着……
母亲的哭泣犹在耳边,可是他心里清楚,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么是谁这样紧紧抱住他,又是谁在耳边哭得这样哀伤?
唐七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一只哭花了脸的小野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微微欢喜,想道:我若是死了,这丫头一定哭得很难看。
口中却只道:“哭什么,还没死呢。”他用了全部的力气来说这句话,以为声如洪钟,实则微如蚊呐。
半夏先是一惊,继而大喜,但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串珠似的掉下来,唐七想要笑问:“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不哭了?”
只是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听过他名字的人,无不知道他唐七聪明绝顶,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碰上这么个傻姑娘——莫非是前生欠她的?
唐七无奈地笑一笑,只是心里又生出许多细微的欢喜,就仿佛暗夜里的火花,一闪一没,一闪一没。
仿佛自母亲过世之后,就再没有过这样欢喜的时刻,也从来没有过一刻如这样哀伤,因为他知道欢喜这样的短暂,他只能看着他喜欢的人,放手。
放手让她走,因为他不能守护她一生一世。
到半夏终于收了眼泪能够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已经是暮云四合,天苍苍野茫茫,微弱的星在渺远的夜空中冉冉升起。
唐七再三追问才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