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彩虹上 作者:靠靠-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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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兰星出发的前夜,蒋济闻几乎睡不着觉。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兰星的行李,尽管里头其实没多少东西——几件衣服,还有几本画册。
兰星要离开一个星期,两年来的第一次。但兰星不会有问题,有专业的、语言上能够沟通的护理人员全程陪伴,还有许致佑,他跟兰星一直交流得很顺利,只要说到画画,兰星就会立刻安静下来,专心致志。
其实蒋济闻完全可以放下公司的事,跟着兰星出国,照顾他,让他好好地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但是,他的陪同对于兰星来说是需要的吗?
或者换句话说,他的照顾对兰星来说是需要的吗?兰星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那个人并不一定要是蒋济闻。
也许许致佑比他更适合当兰星的家人。
他们有共同的爱好,许致佑也可以给兰星更好的、更适合发展的环境。最重要的是,许致佑是兰星的父亲,他对兰星,有最自然最基本的爱护之心。
而蒋济闻与兰星,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对兰星的感情,是扭曲的、激烈的、无法诉诸于口的。
蒋济闻坐在兰星床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亲吻兰星的睡脸。
他不想变得跟兰敏一样。
兰星没有推开他,是因为对情欲的沉迷,而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假如兰星知道的话——
蒋济闻无法停止去想一些假设性的问题,他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越来越贪心,他不只想要兰星的依赖,他还想要兰星的爱。
上机前兰星一直拉着蒋济闻的袖子不肯放,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请求,就只是拉着蒋济闻的袖子。蒋济闻已经事先告诉过他了,几号去,几号回来,计划表就装在兰星的口袋里。
“乖乖的,七天后就回来了。遇到什么不习惯的事不要慌张,告诉护理员,大家会帮你。”蒋济闻叮嘱道。
许致佑站在旁边,一身光鲜的西装,衬衫领带一丝不苟。蒋济闻从行李中拿出绘本,递给许致佑,“等会坐飞机他可能会不安,先让他看绘本,他看绘本时特别专心。”
许致佑示意助手接过绘本,笑着说:“你真像在照顾小娃娃,太小心翼翼了。”
蒋济闻冷冷看了许致佑一眼,不做辩解。
提示登机的温柔女声响起,兰星依然拉着蒋济闻的衣袖。蒋济闻牵住兰星的手,弯下腰看着他眼睛。
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没关系,”蒋济闻说,“七天后就回来。去看看漂亮的画,有很多星星没看过的画,还有许多很会画画的人。
兰星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
兰星是懂得爱的,蒋济闻想,他热爱画画,非常热爱。
许致佑懂得画画,他知道如何教导、培养兰星。假如让他来照顾兰星,兰星将永远生活在艺术之中,看见许多美丽的画,认识许多一样热爱画画的人,画出他最好的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着蜡笔,只是画一些色彩缤纷的儿童画。
也许这一趟旅程过后,兰星将沉迷进一个完全不同的、新鲜的世界。
也许他会想离开这里。
即使现在仍然不舍地拉着衣袖,但一看见更广阔更新鲜的世界后,这一点不舍大概就烟消云散了。
而蒋济闻自己,也将从失控下坠的深渊中被解救出来。
蒋济闻看着兰星的身影通过安检,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有点回不了神。
对于以后的想象已经让他有点无法承受。
许致佑是兰星的亲生父亲,他想要回兰星的抚养权,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没有人会觉得不应该。而他,与兰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还是一个男人,根本没立场跟许致佑争夺兰星的抚养权。
更何况兰星也对画画的世界那么向往。
蒋济闻不知道自己在机场坐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机场出口处一阵喧哗。他听见受伤小兽一般愤怒的嚎叫,没有意义的、单纯发泄愤怒的嚎叫。蒋济闻站起来,愣愣地听了一会,人群逐渐往一个角落聚集。
蒋济闻往那角落走去,走了一会,突然开始跑了起来。他推开人群,看见刚刚还在跟他机械挥手说再见的脸庞。
那张大多数时间都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正充满愤怒。
“别叫了!别叫了!你停下!”许致佑气急败坏地喊。
他跟助手两人一人一边,抓住兰星,但被制住的兰星挣扎得更厉害了。机场的工作人员纷纷赶到,扑上去就想帮忙抓住兰星。
“住手!别抓他!”蒋济闻冲过去,大力拉开许致佑跟他助手,“你们把他吓坏了!”
兰星看见蒋济闻,大叫一声就扑向蒋济闻。蒋济闻伸手要抱他,他一口咬在蒋济闻肩膀上。蒋济闻眉头一皱,对接近的保安大喝道:“别动他!他没有攻击性!你们别吓他!”话刚说完兰星就放开蒋济闻肩膀,伸手就是一拳,打在蒋济闻脸上,接着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恨不得把怒气全发泄在蒋济闻身上。
蒋济闻不躲也不闪,只是不断地说:“星星,星星,怎么了?我在这里,星星……”
由于蒋济闻的喝阻,没人敢上前拉开兰星。兰星打了一会,停下来,开始哭。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许致佑一脸狼狈,刚刚整齐光鲜的西装已经被兰星扯得乱七八糟,衬衫领子都歪了,精心梳好的发型全乱了,英俊的脸上甚至还有几道被兰星抓出的血痕。
机场的工作人员围在他旁边不断质问他,为什么带有特殊情况的乘客不通报机场。
围观的人群惊讶地看着他们。
他一辈子恐怕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蒋济闻瞥了一眼许致佑,当机立断,“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带兰星回家,他吓坏了。”
说完蒋济闻就一把抱起凄嚎大叫的兰星大步走了。
留下愣在原地的许致佑。
25
兰星发怒的原因很快就找出来了。许致佑说他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上了飞机之后兰星一直很安静,他为了缓和兰星的情绪,跟他闲聊了一会,当然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
蒋济闻追问许致佑说了什么,许致佑说没什么特别的,但蒋济闻一句一句地追问,终于把原因找出来了。
在无意义的闲扯中,许致佑对兰星说了句:你会喜欢国外的,喜欢的话,可以直接留在那里不回来,让你哥吓一跳。
蒋济闻指出这话大有问题时,许致佑还不明白哪里不对。他只知道兰星是自闭症患者,除此之外,他对自闭症一无所知,他对兰星也一无所知。
蒋济闻口气很硬地对他说,只有在非常熟悉的环境里,兰星才能够接受一些微小的与计划表不同的变化,像这样的开玩笑的句子,兰星并不懂,他会当真,以为与说好的七天就回的行程不同,他会很恐慌。
电话那头的许致佑听上去似乎感到非常不可理解:“可是……只是一句话而已,他生那么大的气,简直无法控制——”
蒋济闻“啪”地一声挂上电话。
兰星躲在房间里,不愿意跟蒋济闻说话,他看上去气坏了。
一开始蒋济闻觉得是许致佑的错,毫不了解兰星,随口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他告诉兰星,许致佑说的话是错的,一切都跟计划表里写的一样,去一个星期就回来。兰星掏出计划表,撕得粉碎,啊啊大叫,气得不得了。他一路又闹又叫,已经累得不行了,却还是撑着不肯休息。蒋济闻看着他刷白刷白的脸,心里刀绞一样,只想把他抱在怀里。
“讨厌!”兰星喊,“哥哥讨厌!”
“星星……”蒋济闻茫然无措。
“不去!不一起去!讨厌!”兰星继续大叫,把带回来的行李袋拿起来砸,气得直发抖。
蒋济闻突然明白了,兰星是在气自己不跟他一起去国外,那地方对他来说又陌生又遥远,即使是身为亲生父亲的许致佑也没法缓和这种不安,而许致佑的玩笑话更让这种不安溃堤。
有那么一瞬间,蒋济闻心中涌过一阵狂喜。
对兰星来说,他还是特别的。
第二天许致佑就打来电话,态度很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说准备订新机票。蒋济闻告诉他,兰星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到国外,他昨天那么生气,情绪还未稳定。而蒋济闻自己,老实说也不希望兰星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许致佑说了很多,用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丰富情感诉说了自己希望照顾兰星。他说,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从未关心过兰敏母子,他一直以为兰敏母子过着很好的生活,但没想到事实上,一直是兰敏自己一个人辛苦地照顾着兰星。兰星还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到现在还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以后怎么办?在未来几十年里,兰星怎么办?许致佑说他想把兰星接到国外,好好照顾他,让他后半生无忧。
一番话说得感人肺腑,蒋济闻根本拒绝不了,况且他也没有资格拒绝。一个父亲要照顾自己的亲生儿子,理所当然。
但兰星不一定能够适应国外的环境,蒋济闻最后说。
他想说让他来照顾兰星就行,但心底那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欲望让他说不出口。
兰星生过一次气后就不愿再跟着许致佑出国,蒋济闻刚提起一个开头,兰星就气得把绘本都摔到地上。最后蒋济闻决定跟着兰星一起走,兰星这才勉强能接受,但仍是气呼呼的样子。
蒋济闻一边叫着他名字,一边亲吻他额头。
他不愿意兰星生气,不愿意兰星不开心。
“都是我的错。”他很诚恳地认错道歉。
兰星看上去还很生气,但当蒋济闻亲吻他的时候,他很积极地回应,吻得嘴唇都肿了。
蒋济闻把他抱在怀里,不断亲吻他的额头、脸颊、鼻子、嘴唇,无意识地低喃:“宝贝……宝贝……”
假如有天他的宝贝要离开他,该怎么办?
蒋济闻打电话与许致佑说了自己决定陪着兰星一起去,迅速安排好公司的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