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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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敏看着李平,“你竟一点怨言也没有。”
李平笑着摇摇头,“你要我说什么。”
羡明自从踏进房间,就觉得背脊上似爬着一条毛虫,此刻更加觉得不能忍受。
卓敏把笔记拿出来,放在李平手中,“明天一定要来上课。”
李平问她,“那些金科玉律,到底能帮我们多少?”
卓敏倒是回答得快:“总比闲在这里的好。”
“我送你们出去。”
在厂门口,卓敏说;“我希望可以帮你。”
李平缓缓答:“我生计并不成问题。”
羡明为她倔强心痛。
李平转身回去,花裙子似一只蝴蝶,从窄门钻进。
卓敏问羡明,“你要来,你都看见了,又怎么样?”
“我兄嫂有自己的房子——”
“羡明,行不通的,靠人终久不是个办法。”
“你那里呢?”
“我不认为李平会接受这种换汤不换药,有限度,不长久的施舍。”
羡明沉默。
“你打算勇救佳人?”卓敏揶揄他。
羡明不出声。
“这样吧,”卓敏说:“明天找她去海旁散步。”
一连好几天,李平每次取起电话,都有异样的感觉,她怕是夏彭年找她。
但是没有。
十天八天之后,年轻的李平也就忘记这件事。
她同卓敏成为好朋友,两人结伴,尝试寻找更好的出路,但是居住问题的确不易解决,即使有适合她的工作,那份略多的薪酬,也不足以缴付租金,况且,能力范围内的住所,并不见得比她现时的储物室好多少。
背着她,老霍也问过妻子:“没有下文呀。”
霍太太摇摇头,“恐怕早丢脑后了。”
老霍说:“夏彭年根本也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厂里那么多人进出,难包不会有事。”
“李平极之长进。”
霍太太没话说。
“这是她南来第二年。”
“快了,她不会跟你一辈子的。”
老霍像是要说什么,但终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是怕老婆,只是怕烦,除非火烧到他身上来,否则何必冒犯太座去主持公道。
李平原以为第二个夏天会比第一个容易熬,事实刚刚相反,她不但没有习惯,反而觉得更加烦躁。
尽量压抑着这种情绪,她不到半夜十二点不肯回厂。
与她有同感的年轻人极多,所以人群深夜不散,聚集在一些热闹的地区。
每个星期,她例牌写家书回家,封封都是那几句,最近王羡明替她拍了几张照片,才算没有交白卷,一并寄到上海。
李平一贯报喜不报忧。
知道卓敏爱喝咖啡,讨她欢喜。时常看她。
卓敏要打听清楚了,才肯去。
……“免得你闹花样,二十块钱一杯的玩意儿,我的胃装不下。”
“人家喝得,我们也喝得,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小姐,连小费,是我一天的薪金了。”
“别夸张。”
卓敏也越来越喜欢泡咖啡馆,家里永远有一桌麻将在搓,众妇一边赢牌一边输钱一边教训子女盖诉衷情,卓敏觉得耳痛。
羡明不开晚班的时候,也一定在场。
卓敏感喟,“司机都用两班哪。”
李平说:“我真的弄不明白。”
“早上八点开始工作,下午五点落班,接更的开到深霄半夜,两部大车,四个司机,另外两架跑车,“他们自己开。”
李平骇笑:“会不会太享受了?”
“我怎么知道,要去问他们。”
“住哪里?”
“落阳道七号。”
李平把地址念两遍,“一路名都比人家好听。”
“羡明说,最近东家到美国去了,比较空闲。”停一停,“他说要把车子开出来载我们逛,被我拒绝了。”
李平点头,“羡明太孩子气,怎么可以塌种便宜,这城市能有多大,给人看见不好,我们人穷志不穷。”
卓敏笑起来。
李平有点难为情。
过一会儿她说:“卓敏,羡明真不错。”
卓敏讶异地看着她,“莫非你真的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什么?”
“王羡明不是我的男朋友。”
“别开玩笑了。”
“李平,从第一天开始,他喜欢的,就是你。”
李平脸上变色。
“原来你是真的不晓得,我还以为你假装!”
“这,这怎么可以。”李平惊骇的看着卓敏。
“这是事实。”
“你一直是知道的?”李平觉得卓敏的器量实在太大了。
卓敏点点头,“我代他约你。”
李平益发觉得不可思议,“是他告诉你的?”
卓敏笑,“不必宣之于口吧,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嘿!”李平吐出一口大气。
她没有看出来,她真心以为卓敏同羡明是一对,主要是因为没考虑过有这么大方的女子。
李平说:“你由得他这么放肆,宠坏了他,吃苦的是你。”
“李平,”卓敏奇道:“我说清楚了,王羡明喜欢的是你。”
李平的脑筋转不过来,怔怔看着卓敏。
卓敏拍拍她的手,“别难过,我们这三个人,谁都没资格谈恋爱。”
李平松弛下来。
卓敏这个人,经济实惠,说话一句是一句,有问必答,决不推搪,言必其尽,心肠又热,李平庆幸得到一个这么好的朋友,手不由主,伸过去握住卓敏的手。
卓敏一手摔开,“啐,干吗拉手拉脚,告诉你,这里不流行的,而且你的掌心好像特别热。”
李平只是笑。
卓敏用双手托住腮,“我要是王羡明,我也看中你。”
李平推她一下,“勿要吃我豆腐。”
卓敏不好意思说的是:像你这样的人,一触即发,恐怕不会长期屈居人下。
卓敏发觉长久了,只要李平一出现,周围的异性便会瞪着她看,往往连身边拖着的女伴都不管,李平转身,他们掉头.,看多一眼是一眼。
她是个危险人物。
李平睨着卓敏,“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厂里没人追求你?”
“常常有人提出要同我吃饭看戏。”
“你没有?”
“这是做什么,访问我?”
“回答呀。”
“我不要去”。
“我会去。”卓敏说。
李平摇头,“白吃白喝,没有这么简单的事,舅舅说,这里的人性乖戾,他们一觉不值,刀子就出来了,要不就放火烧你全家。”
卓敏骇笑,“你舅舅真那么说?”
李平点点头,“这还假得了,报上天天有这种新闻。”
卓敏笑得打滚,“就为着这个缘故,因噎废食,谢尽应酬?”
李平无奈,“没有看见这样的人。”
“这话,才是真心呢。”
李平问:“要不要添一杯咖啡?”
“可是你放心同王羡明出来。”
李平答:“他不同,我认为他是你的男朋友,先人为主。”她停一停,坚持己见,“你们俩长相极像,大眼睛粗眉毛圆面孔,开头错觉你俩是兄妹,我想,终久你们会在一起的。”
卓敏没有回答,那样开朗的女孩子,居然也叹一口气,可见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李平看一看腕上七块钱在摊子上买回来的电子表,表示时间晚了。
“我送你回去,”卓敏说:“你住的那区,可称九反地带。”
“有什么事,你帮得了我?”李平似笑非笑,“抑或是双双遭殃?”
卓敏白她一眼。
自小路抄入工厂,李平心剧跳,真要是有什么事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有一丝悔意,但愿不是夜夜三更半夜才回来。
不过第二天,又浑忘得一干二净,又按捺不住,往外头跑,李平发觉自己野性难驯,也还是最近的事,她悲哀的原谅了这点:那陋室里,只有明媚,没有春光。
好不容易急忽熬到街口,忽然之间,汽车喇叭暴响,李平一颗心像是要自胸腔跃出。
她用背脊贴着污秽的墙壁,惶恐的向声线看去。
一阵怪笑声带出王羡明,他坐在一辆黑色的大车里,很明显是在等李平回来。
此刻他推开车门,“过来,上车。”他对李平说。
李平生气,两条手臂又住了腰。
天气热,额前碎发被汗沾在脸上,双眼圆睁,看上去似一朵野玫瑰。
王羡明一手把着车门,贪婪地欣赏李平这副姿态。
“你特地来吓我一跳?”她走近。
“我们去兜风。”
“回家去吧。”
“上车来,李平,我带你到山顶去看夜景。”
“我早已看过。”
“不是太平山,是飞鹅山。”
李平犹疑。
“不相信我的技术?”
李平看着他。
“还是不相信我这个人?”
两者都不是,只是刚刚才口硬说过人穷志不穷。
“来,你坐后座,看电视听音乐用电话,我充你司机,玩一次嘛。”
李平受不了这样的引诱,踏前一步。
羡明笑着替她打开后座车门,一鞠躬,“李小姐,请。”
李平脚不由主,踏进铺着地毯的高身车厢,端正矜持地坐好。
王羡明替她关上车门,回到司机位去。
李平说:“小王,先在市区兜一个圈。”
小王精乖的唱喏:“是,小姐。”
随即开了音响,悠扬悦耳的乐声钻入李平耳朵,阴凉的空气调节使她全身畅快,她不后悔上车来,不不不,一个人,只能在彼时彼地做对他最有益的事。
王羡明是个称职的好司机,沉默地将车于驶上山去。
李平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欣赏她居住的繁华都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会,只见一条龙翔道似宽身的宝石带子,车如流水马如龙,衬着不夜天的星光灿烂,令她倒抽一口冷气,忍住很久很久,才吁抒出来。
李平握紧拳头,不,不能够入宝山而空手回。
夜风将她的薄衣吹到贴在身上,她迷惘的希望时间可以多留一刻。
王羡明在一旁看到她如此享受,不禁心怀大开。
“明天,李小姐,”他继续游戏,“我们再来。”
李平依依不舍回到车中。
羡明在倒后镜里,看到她把头枕在车位背垫,闭着双眼。
“谢谢你,羡明。”
“不用客气。”
那夜李平回到厂内,已经很晚很晚,管理员老伯替她开门的时候,咕哝数句,叫她当心外头奸诈的人心。
李平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