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拉普兰-江蓠-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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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还是带着青涩的腼腆,酷似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李昌镐。 他忽然停住手,拿起一边的白纸,写下“摇曳”两个字。 那字写得比我漂亮。 我不得不承认,我因为所谓早熟而产生的冷漠外壳下天生的浮躁,让我字在最初一段时间之后,就再没也没有人赞扬过了。没有风骨的字,这是父亲对我除了围棋之外最为遗憾的地方。 他是个外国人,可是那一笔字,清秀而灵动,微微潦草,很是漂亮。 冲他这一手字,我夺过了他的笔,写下“遥夜”。 我佩服强者。 “遥远的夜空……”他忽然喃喃起来,那个腔调,就仿佛他原本就是中国人一般的自然。 “世元,遥遥,吃饭了!”妈妈果然受不了我们的拖沓,走过来叫我们。 江世元笑着点头:“好的,阿姨。” 席间哥哥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自然,不过我知道他等会一定会回房间做更多的练习。父亲复出之后未尝一败的战绩,是鞭策他的巨大动力,同样也是压迫他的沉重压力。 妈妈与江世元相谈甚欢,她一向喜欢清秀的男孩,这一点她从来不向我隐瞒,甚至努力想要把这种审美观灌输给我。 父亲当年也是棋院里比较清秀的男孩了吧,妈妈居然对我说他已经变成了清秀的中年,这话让他听到肯定要伤心死了。 座位是有些奇怪的:我坐在哥哥旁边,哥哥坐在妈妈旁边,妈妈另一边是江世元,我另一边是萧缜。 他没有和江世元对局,估计是怕输了会没有面子吧,毕竟他们同龄,何况他们对局的背后,隐隐也有父亲和李昌镐对局的涵义。 “那你妈妈现在还好吗?”妈妈脸色严肃的样子让我有些适应不良,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我们这样特殊家庭主妇的生活很适合温柔又开朗的她。 江世元点头,嘴角的笑始终没有去掉:“她很好,她一直说要来看看您。” 妈妈却摇头:“她那样忙,不如我去看她吧,现在纽约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去去还是很方便的。” “啊?”半夏吃惊地看向妈妈。 “我打算暑假里去趟纽约,你们就跟着你们的老师住在北京的房子里吧,”她笑着转向我,“遥遥要去美国吗?” “哦,好的。”她没有问哥哥,是因为明白他一定不会去。 江世元放下碗筷:“妈妈和希真会很高兴的。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不多要一点了吗?”妈妈从不这么问我们。 他笑着摇头拒绝:“不用了,我中午一向不习惯吃太多,今天阿姨的菜很好,已经多吃了不少了。” “师母,棋士中午一般都不吃太多的,老师最近没什么比赛,您忘记了。”萧缜突然插嘴,他也在笑,不过那笑容比江世元的腼腆就显得缥缈多了。他的五官又是比较洋气的类型,难免让人感觉有些虚浮不诚恳。 妈妈这才想起来,然后看到我也不吃了,就说:“那遥遥去给世元倒茶吧,我记得你妈妈最喜欢君山银针和祁红。” “是的,我们从小就不喝咖啡,一直是喝茶的。不过,不用麻烦遥遥了。”他起身,走向电视机。 父亲讲解的比赛是他的老师李昌镐对阵宇宙流创始人、日本超一流棋士武宫正树九段。那棋局,坦白说以我的阅读能力根本看不出多少,却看到江世元并没有露出很担心的表情,就从一边拿出茶叶,为他倒好水。索性也坐上另一边的沙发,看那本被我扔在一边的简明中国古代史。 “遥遥,我的妹妹比你大两对,如果你去纽约,我想你们会成为朋友的。”他看了一会,大约是和父亲说的一样,他的老师基本上胜利在望了,索性与我讲话了。 我虽然喜欢管自己看书,但还是明白大人面前不能失礼,只好合上书,面带微笑地附和:“是希真姐姐?” “恩,下午你来对局室吧。”他应承了一声,却又忽然向我发出邀请。 “对弈?”我惊讶了,他应该是知道我的棋力的,何必折腾我。 “遥遥过会要去午睡了,她还小,你以后再和她下好了。” 萧缜忽然坐到我身边,靠得很近,好象有维护的意思,近到我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洗发水味道——那是种很好闻很熟悉的兰花香味,我最喜欢的,好象——“你为什么用我的洗发水!” 他讪讪地笑了笑:“那味道很好闻啊,夏天快来了,想用清凉点的。” “你怎么这样的拉!”我怒了,最讨厌人家乱用我的东西。 妈妈这时候果然又开始偏袒他:“遥遥,像什么样子!小缜要用用有什么不可以,这也是他从日本给你带回来的啊。” “给我就是我的了啊!”跟我说一下会死!硬撑住,我没有说出来,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平时脾气很好的妈妈会爆发——她从不说重话,但我和哥哥犯错的时候,她会要我们跪到反省出错误为止。 我和哥哥一直是很犟的脾气,经常跪到都是淤血也不肯起来,到后来,妈妈又会哭着给我们擦药水,好象是她在痛一样。 我不是不肯让人家用,虽然喜欢,但没有吝啬到不愿意与人分享,可是这样不告诉我就随便用——他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我用的! “师母,没事的,我不应该没和遥遥说就用的,遥遥,哥哥跟你道歉了。”他笑,摸了摸我的头发。 “没关系,我不应该乱叫的。”虽然父亲喜欢我的刚烈,那也是内在的坚韧,而不是我现在这样毫无气质的乱叫。 强撑起笑容:“那我去睡觉了。” 没有等待他们的回应,我就回了房间,把门锁上,让自己无声地哭——我一直强迫自己成长,是为了什么呢?别人家10岁的孩子都在你追我赶地乱跑吧? 我和哥哥,哥哥就像苦行僧一样地修行,我不希望被他抛下,所以要成长到足以照顾他、接纳和承担他的脾气为止。 哭了一阵子,发泄了,擦干眼泪,听到妈妈果然在外面低声说:“小缜,要不要紧啊?遥遥的脾气太硬了,回房间去又要哭了。” “师母,没事的,下次我出去的时候,再多给她带几种回来应该就好了。遥遥心胸很宽大,不会为这点小事记恨的,哭过就好了。”他刻意放响的声音让我有些懊恼,我不记恨,说得容易,从小到大他让我吃亏得还不够,每次妈妈总说他出身好,我们家惹不得,人家又是从小就投到父亲门下,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很辛苦要多让让,也没有要让到被他欺负的地步吧?! “臭枕头!”把他送的机器猫抱枕往床边一扔,写日记发泄。 我觉得我可以在平时维系自己早熟冷漠的面具,或许天生有些子自私冷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阅读癖和写日记的习惯吧。 最早的时候都是很多错别字,然后再是小小的段落,熟练地用成语,最近开始用英文记一小部分日记,所有的事情都记录在案,昨天的江世元,却让我难以描述。 日记写完,乱写了一通,一边擦眼泪一边写,写到最后看了看前面,发现很多很多都是因为和那个人还有半夏吵架的事情,结果又想哭又想笑,索性捧出对局古谱,摆谱来平复心情。
打了周览予对过百龄的谱到一半,有人敲我的门:“他们都出去了,要来一局吗?” 江世元,忽然有一种他比臭枕头还麻烦的感觉,打开门,有些不耐烦:“为什么要和你下啊?” 谁知他居然揉了揉我的头发:“现在才比较像小孩子……我的老师一直说喜欢打古谱的女孩子,中盘一定非常强大——女棋手原本就是靠中盘乱战取胜,下法不凶狠是占不到便宜的,你又一直学习强大的古人的中盘,所以我想见识一下。” “那让几子?” “我让你先,你黑,最后我再贴你三又四分之三子(常规的分先,因为黑棋先下有优势,按照中国惯例,黑棋要补贴给白棋三又四分之三子也就是七目,被称为贴目。让先就是主动将先手的机会让出,强者对弱者经常这样)。”他笑着转身走到对局室。 我就说这个人阴险,欺负我年纪小不懂得,他的贴目再多,也不如下让子棋的时候让我先占据要津的意义来得重大。可是他很了解我,我本性的刚烈和骄傲让我不允许自己退缩,尽管冷静的自己又在一边嘲笑:靳遥夜,你肯定要被他杀到连拿棋子的勇气没有为止。 何止没有拿棋子的勇气——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呼吸和言语的能力。我对面的这个,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他怎么可以有这样强烈的战意,强大到将我生生压制在地狱,给我永世不能翻身的感觉。 望着眼前破碎不堪的黑棋,面前咄咄逼人、毫不退让的江世元,我放下了棋子——在棋盒里——“我输了。” 再也忍不住眼泪,趁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没有变调:“谢谢你的……指点。” 不再理会他的反应,只是将自己囚禁在哥哥房间。 那浩荡的、生生不息的压迫感,直到我进入了哥哥的房间,才被卸去。 痛苦让我根本连安慰性的自言自语都不能做到——我的自信心,我对古棋的自信心,已经被他完美的布局和强大的中盘摧残殆尽。 那不是父亲那样飘逸灵动的流水开局,可是他那样层峦叠嶂地布置,却让我感觉到了渊停岳滞般的压力,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 蜷缩在地上颤抖的时候,忽然见到了哥哥的书,那是一本施襄夏的《弈理指归》,当我把这本类似古代围棋的启蒙读物拿起来之后,却又发现下面是《桃花泉弈谱》——才华甚至略胜施襄夏的范西屏一生的精华所在。 哥哥在一边的注释上说,江世元那绝对不符合常规的作战方法,一定是来自于范西屏。 可是从4岁起就几乎不间断打谱的我很明了,如果他师法范西屏,又怎么可能有这样旷达洗练却又无处不在的开局? 中国古代的围棋开局是比较死板的,被称为“座子”,顾名思义,开头强制性固定地要在围棋四角的星位各放上两黑两白的棋子,开局简练的结果就是棋手们会立即进入厮杀的环节,大大加强可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