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处-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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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著,走著,走著,……走过了那冷清的大街,走过了那寂寥的小巷。然后,他蓦然间发现,他已经来到忠孝东路羽裳的家门口。海鸥飞处31/41
早在羽裳婚前,他就知道这幢二层楼的花园洋房是羽裳的新居。在羽裳婚后,他也曾好几次故意骑著车从这门口掠过。或者,在他潜意识中,他希望能再看到她一眼,希望能造成一个“无意相逢”的局面。但他从没有遇到过她,却好几次看到欧世澈驾著那深红色的野马,从这巷子中出出入入。
现在,他停在这门口了,远远的站在街对面,靠在一根电杆木上,他望著这房子。整幢房子都是黑的,没有一个窗口有灯光,羽裳——她应该已经睡了。他望望屋边的车库,车库门开著,空的,那吃“青菜萝卜”的丈夫还没有回来。他把头靠在电杆木上,沉思著,不知那深夜不归的丈夫会不会是个“素食主义”者?他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雨滴不住的从他身上滑落,他全身都湿透了。他模糊的想起一年前那个雨夜,在渡轮上初次见到羽裳。淋雨!她也是个爱淋雨的小傻瓜呵!他的眼眶发热了,湿润了。然后,他轻轻的吹起口哨来,吹了很久,他才发现他吹的是羽裳那支歌:
“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
他吹著,反复的吹著。然后,他看到那二楼的一个窗口亮起了灯光。他凝视著那窗子,继续吹著口哨。于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在那窗子上,接著,窗子开了,那女人移过一盏灯来,对窗外凝视著。他动也不动的靠在那柱子上,没有停止他的口哨,他的眼睛紧紧的盯著那女人,心中在无声的、反复的呼唤:
“下来吧,羽裳!出来吧,羽裳!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呼唤,就请出来吧!”那窗子又阖上了,人影也消失了。他继续站立著,继续淋著雨,继续吹著口哨。然后,那大门轻轻的打开了,他的心脏狂跳著,他的头脑昏乱著,站直了身子,他不由自主的停止了口哨,紧紧的盯著那扇门。羽裳站在那儿!穿了一件单薄的风衣,披散著头发,她像尊石像般,呆呆的站在那儿,对他这边痴痴的凝望著。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张开了手臂。
她飞奔过来,一下子投进了他的怀里。她浑身颤抖,满面泪痕。他抱紧了她,他的头俯下来,吻住了她的唇。他狠命的吻著她,她的唇,她的面颊,她的颈项,她的眉毛,她的眼睛……他一直吻著,不停的吻著,天地万物皆已消失,宇宙时间皆已停顿,他拥著这颤栗著的身子,他身上的雨水弄湿了她,他的泪混合了她的。
“呵,”她低呼著,喘息而颤抖。“我是不是在做梦呢?是不是呢?”“不,你不是。”他说,继续吻她。他紧紧的抱著她,那样用力,他想要揉碎她。“羽裳!”他低唤著:“羽裳,呵,羽裳!”他揽著她的头:“你的头发又长长了。”他说。“真的,又长长了。像我第一次在渡轮上看到的你一样!”
她伸手抚摸他的面颊。
“你湿了,”她喃喃的说:“你浑身都滴著水。”她把手指压在他的眼睛上。“而且,你哭了。”她说,抽了一口气,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她呜咽著说:“你也像那晚一样,从雨雾里就这样出来了。”她轻轻抽噎。“抱紧我,别再放开我!请抱紧我吧。”
他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她颤抖得十分厉害。
“你冷了。”他说:“你需要进屋里去。”
“不,不,不。”她急急的说,猛烈的摇著头,像溺水的人般攀附著他。“别放开我,请你!我宁愿明天就死去,只要有这样的一刻,我明天就可以死去了。”
“你不要死去,”他说,喉中哽塞著。“我们才刚刚开始,你怎能死去?”她仰著头,眼睛明亮的闪著光,她的脸被雨和泪洗得那样亮,在那苍白的、路灯的照射下,她整个脸庞有种超凡的、怪异的美。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呼吸急促而神色亢奋。“嗨,慕槐,”她忽然说,怀疑而不信任的:“真的是你吗?我没有弄错吗?你的名字是叫俞慕槐吗?”
“是的,小妖怪,”他的声音喑哑:“你的名字是叫杨羽裳吗?”“不,”她摇头:“我叫海鸥。”
“那么,我叫海天!”“海天?”“你忘了?你歌里说的:‘海鸥没有固定的家……片刻休息,长久飞行,直向那海天深处!’”
“呵,你居然记得!”她哭了,又笑了。
“记得每一个字,记得每一件事,记得每一刹那间的你!记得太清楚了!”她再伸手抚摸他的脸:
“你怎么来的?你怎么敢来?谁带你来的?啊,我知道了,你喝醉了!你浑身带著酒味,那么,是酒把你带来的了,是酒给了你勇气了!”“是的,我喝了酒。”他说。“当你的丈夫在吻那些青菜萝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应该来吻你。”
“你说些什么?”“不要管我说些什么,也别听懂我说些什么!”他说,把头埋进了她耳边的浓发里,他的嘴唇凑著她的耳朵。“所有的胡言乱语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一句话,一句几百年前就该对你说的话,明知现在已经太晚,我还是必须告诉你,羽裳……”他颤栗的说:“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一震。“再说一遍。”她轻声祈求。
“我爱你。”她不再说话,好半天,她沉默著。然后,他听到她在低低啜泣。他抬起头来,用手捧著她的脸,用唇辗过她的面颊,辗过她的泪痕。“不要哭吧!”他低低请求。
“我不哭,我笑。”她说,真的笑了。“有你这句话,我还流什么泪呢?我真傻!你该骂我!”
“我想骂,”他说:“不为你哭,为你许多许多的事情,但我舍不得骂你,我只能骂我自己。”他又拥住了她,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前。“呵,羽裳,听著,我不能一直停留在这儿,给我一个时间,请你,我必须要见你!给我一个时间吧!”
“我……我想……”“别想!只要给我一个时间!’他急迫的说。“你是喝醉了,明天,你就不想见我了。”她忧伤的、凄凉的说。“胡说!这是我一生最清醒的时候!”他叫:“我从没这么清醒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她软弱的吐出一个字来,眼前立刻晃过欧世澈那张脸,和那令人寒栗的微笑。她发抖,瑟缩在他怀里。“我……我……打电话给你,好吗?”
“不要打电话!”他更迫切的。“我无法整天坐在电话机旁边等电话,那样我会发疯!你现在就要告诉我,什么时候你能见我?或者……”他怀疑的说:
“你并不想见我?是吗?你不愿再见到我吗?那么,你也说一句,亲口告诉我,我就不再来打扰你了!我答应……”
她一把蒙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热烈的盯著他,那对眼睛那样亮,那样燃烧著火焰,她整个的灵魂与意志都从这对眼睛中表露无遗了。“我不愿见你吗?”她喘著气低喊:“我梦过几百次,我祈求过几百次,我在心里呼号过几百次啊,慕槐!你不会知道的!你不知道!”泪重新涌出她的眼眶,沿颊滚落。她抽噎著,泣不成声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哭吧,求你别哭!”他急急的喊,再用唇去堵住那张抽噎的嘴。
“我不哭了,我真的不再哭了!”她说:“你瞧,我不是笑了吗?”她笑得好可怜,好可怜。“慕槐,我是个小傻瓜,我一直是的,假若你当初肯多原谅我一点……”
他再度把她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口,她听到他的心脏在那儿擂鼓似的敲动著他的胸腔,那样沉重,又那样迅速,他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你说过的,我是个混帐王八蛋!我是的。”
“啊!慕槐!”她低呼。“我才是的。”
雨,一直在下著,她的头发开始滴水了,那风衣也湿透了,她打了个喷嚏,冷得索索发抖。他摸著她湿湿的头发,尝试用自己的皮外套去包住她。
“你必须进去了,”他说,“他随时会回来。快,告诉我吧!什么时候你能见我?”“明天!”她鼓著勇气说。
“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他急切的问。
“下午两点钟,我在敦化南路的圆环处等你,不要骑车来,见面之后再研究去什么地方。”
“好,我会先到圆环,”他说:“你一定会到吧?”
她迟疑了一下。“万一我没到……”“别说!”他阻止了她。“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晚上六点钟,假若你明奇书电子书天不来,我后天两点再去等,后天不来,我大后天再去等……一直等到你来的时候!”
她看著他,痴痴的,凄凉的,不信任的。
“慕槐,这真的是你吧?”
“羽裳,这也真的是你吧?”
他们又拥抱了起来,紧紧的吻著,难舍难分的。终于,他抬起头来:“回房里去吧,羽裳,你不能生病,否则我明天如何见得到你?回去吧!一切都明天再谈,我有几千几万句话要告诉你!现在,回去吧!”“好,”她顺从的说,身子微微后退了一些,但他又把她拉进了怀里。“听我说,”他怜惜的望著她:“回去马上把头发弄干,洗一个热水澡,然后立刻上床去,嗯?”
“好。”她再说。他松开了手。“走吧!快进去!”她望著他,慢吞吞的倒退到门边,站在那儿,她呆立了几秒钟,然后,她忽然又跑了过来,把手伸到他的唇边,她急急的,恳求的说:“你咬我一口,好吗?”
“为什么?”“咬我一口!”她热切的说:“咬得重重的,让我疼。那么,我回到房里,就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他凝视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羽裳!”他低喊,然后,猛然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咬得真重,抬起头来,他看到自己的齿痕深深的印在那手腕上面,他内心绞痛的吻了吻那伤痕,问:“疼吗?”海鸥飞处32/41
“疼的!”她说,但满脸都焕发著光彩,一个又美丽又兴奋的笑容浮现在她嘴角边。抽回了手,她笑著说:“明天见!”
很快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