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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灿烂千阳-第26章

小说: 灿烂千阳 字数: 每页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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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人们纷纷咒骂和嘲笑。阿富汗士兵将人们挡在马路两侧。他们时不时鸣枪以示警告。

妈妈把一张艾哈迈德和努尔的照片在头顶高高地举起。照片就是他们背靠背坐在梨树下面那一张。还有像她一样的女人,高高举起她们殉难的丈夫、儿子或兄弟的照片。

有人拍了拍莱拉和哈西娜的肩膀。是塔里克。

“我想我最好还是为这个场合打扮一下。”塔里克说。他戴着巨大的俄罗斯皮帽,带着耳罩那种,他把耳罩拉下来了。“我的样子怎么样?”

“太搞笑了。”莱拉哈哈笑起来。

“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你爸妈没有穿得像你一样过来啊?”

“实际上,他们在家里呢。”他说。

前一个秋天,塔里克在加兹尼的叔叔死于心脏病发作,隔了几个星期,塔里克的父亲自己也得了心脏病,这让他变得心力交瘁,精神虚弱,他经常变得焦虑和压抑,坏心情每次总是持续好几个星期。莱拉很高兴看到塔里克现在这幅样子,又像以前的他了。他父亲生病之后,莱拉看到他一连几个星期整天无所事事,拉着一张闷闷不乐的脸。

他们三个悄悄走开了,爸爸和妈妈还站在那儿看着苏联人。塔里克在街头小贩那儿买了三盘撒着芫荽酱的煮大豆。他们在一家关门大吉的毛毯店的遮阳篷下面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哈西娜找她的家人去了。

坐公共汽车回家的路上,塔里克和莱拉坐在她父母后面。妈妈的座位靠窗,她望着外面,紧紧地把照片贴在胸前。爸爸坐在她身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个男人瞎扯,他说苏联人虽然离开了,但他们将会出售武器给喀布尔的纳吉布拉。

“他是他们的傀儡。他们会通过他继续发动战争,不信你就走着瞧。”

旁边有人附和他的说法。

妈妈正在喃喃自语,一口气低声念出一长串经文,直到她再也喘不过气来,气若游丝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那天晚些时候,他们去了电影院公园,莱拉和塔里克,买票看一部苏联电影。电影用法尔西语配了音,出乎意料的是,配音效果相当搞笑。电影中有艘商船,船上的大副和船长的女儿好上了。她的名字叫做阿里安娜。然后碰到了一场猛烈的风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这艘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起伏颠簸。船上的水手急得抓狂,其中有一个大喊了一句话。有个冷静得离谱的阿富汗人的声音翻译说:“我亲爱的先生,能劳驾您把那根绳子递给敝人吗?”

听到这句话,塔里克爆发出一阵笑声。跟着,他们两个笑得前俯后仰,停不下来。好比有一个人打了个哈欠,另外一个人也会受到传染,他们就这样不停地笑着。前面两排有个人从座位上回头来,朝他们嘘了一声。

临近剧终时,电影里出现了婚礼的场面。船长回心转意了,让阿里安娜嫁给大副。这对新婚夫妻相视而笑。所有人都在喝着伏特加。

“我永远不会结婚。”塔里克低声说。

“我也不会。”莱拉说,但她说出这句话之前,紧张地犹豫了好一阵。她害怕她的声音会出卖自己,让塔里克听出她对他所说的话感到很失望。她的心怦怦地急跳着,她又加上一句,这次语气更加坚定。“不会。”

“办婚礼很傻。”

“傻到家啦。”

“要花那么多钱呢。”

“买什么?”

“买一些你永远不会再穿的衣服。”

“哈哈!”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结婚了,”塔里克说,“那么人们得在婚礼台上留出三个人的空间。我,我的新娘,还有那个拿枪指住我的头的家伙。”

灿烂千阳 第二十二章(2)

前排那个人又回过头来,嗔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银幕上,阿里安娜和她的新婚丈夫在接吻。

看到他们在接吻,莱拉马上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一切都敏感起来。她十分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感觉到血往她的脑袋上涌,看到身边的塔里克那慢慢绷紧、变得越来越僵硬的身形。接吻的双方松开了。突然之间,莱拉手足无措,生怕自己会引起或者发出什么杂音。她察觉到塔里克在观察着她——一只眼睛看着接吻,一只眼睛看着她——就跟她在观察着他一样。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听着空气从她鼻子吸进呼出的声音,是不是在等待她的呼吸发生一点微妙的变化,显示出她的慌乱,以便能够看穿她的想法?

亲吻他会有什么感觉呢?他嘴巴上毛茸茸的胡子扎着她自己的嘴唇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然后塔里克不安地在座位上挪了挪身体。他生硬地说:“你知道吗,如果你在西伯利亚擤鼻涕,那么它还没掉到地上就变成冰柱了。”

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笑得很仓促,很紧张。电影结束之后,他们走到外面,看到天色已经变暗,莱拉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不想在明亮的天光中看到塔里克的双眼。

灿烂千阳 第二十三章(1)

1992年4月

三年过去了。

在这段日子里,塔里克的父亲中过几次风。他的左手落得不听使唤,口齿也变得稍微有点不清。他要是一着急——他经常发急——说出来的话就更加听不清楚了。

塔里克的断腿又长得比假腿大了,红十字会给他制作了新的义肢,不过他得等六个月才能拿到。

哈西娜担心过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她的家人把她带到拉合尔,她在那儿和开汽车店的表哥成了婚。他们带走她的那个早晨,莱拉和吉提去哈西娜家里道别。哈西娜告诉她们,说表哥,也就是她的未婚夫,已经着手张罗他们两个搬去德国的事情了,他有兄弟住在那儿。她想在一年之内,他们就会去法兰克福。当时她们三人抱成一团,哭了起来。吉提非常伤心。莱拉最后一次看到哈西娜的时候,她正在她父亲的帮助之下,挤上坐满人的出租车的后排座位。

苏联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分崩离析。在莱拉看来,每隔几个星期,爸爸就会带着又一个共和国宣布独立的消息回家。立陶宛。爱沙尼亚。乌克兰。苏联的旗帜从克里姆林宫上空降了下来。俄罗斯共和国诞生了。

在喀布尔,纳吉布拉改变了策略,设法将自己描绘成虔诚的穆斯林。“他做的太少了,而且也太迟了,”爸爸说,“你不能今天当国家情报局的头头,明天就跟一些有亲属被你折磨和杀害的人去清真寺做祷告。”纳吉布拉察觉到喀布尔周边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设法想招安圣战组织,但圣战组织对此嗤之以鼻。

妈妈躺在床上说:“但愿真主保佑他们。”为了圣战组织,她经常彻夜未眠,一心等待她的游行。等待她儿子的敌人溃败。

他们终究溃败了。那是1992年4月的事情,那年莱拉十四岁。

纳吉布拉最后投降了,逃到喀布尔南部,在达鲁拉曼宫殿附近的联合国办公楼避难。

圣战运动结束了。自莱拉诞生那天晚上以来执掌政权的各个政权统统都被打败了。妈妈的英雄,艾哈迈德和努尔的战友,胜利了。十余年来,圣战组织的成员牺牲一切,抛弃家人,生活在崇山峻岭之间,为了阿富汗的主权而战斗,如今,久经沙场的他们有血有肉地来到了喀布尔。

妈妈知道他们都叫些什么名字。

乌兹别克人杜斯塔姆,他是个作风浮夸的将军,全国伊斯兰运动党的领导人,以狡猾多变、见风使舵闻名。普什图人古勒卜丁·希克马蒂亚尔,激情澎湃的伊斯兰党领导人,念大学时主修工程学,曾经杀害过一个信奉毛泽东主义的学生。塔吉克人拉巴尼,伊斯兰社会党的领导人,当阿富汗还处于君主制年代时,他在喀布尔大学讲授伊斯兰教义。有阿拉伯背景的普什图人沙耶夫,他来自帕格曼,是虔诚的穆斯林,也是伊斯兰联合党的领导人。哈扎拉人阿卜杜拉·阿里·马扎里,统一党的领导人,跟伊朗的什叶派有紧密的联系,他的族人都叫他马扎里老爹。

当然少不了妈妈的英雄,拉巴尼的盟友、传奇的塔吉克将领、总是满脸沉思的潘杰希尔雄狮艾哈迈德·沙·马苏德。妈妈在她的房间悬挂了一幅他的肖像。在喀布尔,马苏德那英俊而深沉的脸庞、倒竖的眉毛和那顶歪歪地戴在头上的标志性毡帽将会随处可见。广告牌上,墙壁上,商店前面的橱窗上,甚至出租车天线悬挂的旗帜上,都能看到他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

对妈妈来说,这是她渴望已久的日子。她这些年来所有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天开花结果。

她终于不再彻夜难眠,她的两个儿子终于能够安息了。

纳吉布拉投降隔日,妈妈从床上起来,变了一个人。自艾哈迈德和努尔殉难之后,五年来她第一次没有穿上黑衣服。她穿上深蓝色的亚麻布裙子和白色的紧身上衣。她擦了窗户,拖了地板,给房子通风,洗了一次很久的澡。她的声音欢乐得微微发颤。

“我准备举办一个宴会。”她说。

她让莱拉去邀请邻居。“跟他们说明天中午到我们家来吃一顿大餐!”

灿烂千阳 第二十三章(2)

妈妈站在厨房里,双手放在屁股上,四下环顾,友善地责备说:“你看看你把厨房都弄成什么样了,莱拉?哇。所有东西都摆错地方了。”

她开始到处搬动锅碗盆瓢,动作很夸张,好像现在她是归来的王者,要再次宣布她拥有这些东西,重新接管她的领地。莱拉没有阻拦她。这样才识相。妈妈兴奋起来跟她发怒的时候一样,最好不要去惹她。妈妈带着使不完的力气,做起饭菜。她煮了面汤,加了芸豆、干莳萝和肉丸,蒸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将它们浸在新鲜的酸奶中,然后再撒上薄荷叶。

妈妈在厨房的一角打开一大麻袋大米,对莱拉说:“你修过眉毛了?”

“拔掉一点点。”

妈妈把大米从麻袋倒进盛着水的大黑锅。她卷起衣袖,开始淘米。

“塔里克怎么样?”

“他父亲生病了。”莱拉说。

“他现在到底多少岁?”

“我不知道。六十多吧,我想。”

“我是说塔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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