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ii (山楂树之恋2)-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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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觉得自己能理解陈大龄,也不怪他一去无踪影,只怪自己跟他没缘分。
工作繁忙是杨红唯一的救星。她本来就是一个好胜的人,读书时想得第一,工作了想做最好。而且她发现自己只要一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就忘了那些个人的烦恼。她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推测,学校里所有工作积极的老师,都是因为个人生活不幸福。再推而广之,所有有成就的人,都是个人生活不幸福的人。个人生活太幸福了,就会被幸福淹没了。幸福使人慵懒,幸福使人呆滞,幸福使人不思上进,幸福使人沉醉目前,太幸福的人,就没有心思干工作搞研究,也就做不出成果了。
工作了一年后,杨红发现自己可以读在职研究生了,就努一把力,很顺利地考上了系里梁教授的研究生,攻读硕士学位。又工作又读书的日子,就更繁忙更充实了。慢慢地,杨红觉得自己深刻领会了那句歌词: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并没有刻意地去想这个人,甚至可以说你是在刻意地忘记这个人。但这个人的一切,就像烙在你记忆里一样,随时随地都会因为一个最不起眼的蛛丝马迹突然跳到你的心中。杨红听到一个“陈”字,都会立即想到陈大龄。听说谁要去上海,她都要羡慕一通,好像一去上海就是走近陈大龄了。《梁祝》的音乐更不用说,什么时候听到,杨红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第九章
1
杨红觉得那场舞会应该是自己生命之曲的华彩段落,生活到了那场舞会,就应该打住。那时候打住,自己的一生,虽然大多数时光是平淡无奇的,至少还在结尾处浪漫了一下。当然那一段浪漫在当时也只觉得痛苦:爱上一个人,却不知道他爱不爱你的痛苦;知道他爱你,却无法走到一起的痛苦;想跟一个人走,却又怕另一个人痛苦的痛苦。总而言之,当时是只有痛苦,甜蜜的浪漫是事后回想起来才有的感觉。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身处其中的时候,感到的多半是痛苦,只有到事过之后,回忆起来,才想到那时我是多么幸福啊,因为那时我身处爱中,应该是幸福的。
既然生活没有在那场舞会打住,那么再往下过,就变味了。就像一部小说,写到两个恋人相爱了,互诉衷肠了,就该结束了。如果故事还没完,你就知道下面有麻烦了,不是外界干预,就是生死相隔,或者因误会分手,或者因了解分手,如果不幸没走这几条路,那就剩下最后一条:平平淡淡,吵吵闹闹,时不时地,就蜕变到滑稽可笑的地步。
最先走了滑稽可笑路子的,是陈大龄留下的两件信物。
那盘磁带因为写着陈大龄的名字,当然是不能放在家里的。杨红就把它拿回老家,放在自己住过的那间房里,藏在一个小盒子里,想象着当自己年老了的时候,拿出来,听一听,回味那美好的时光。
有一天,杨红回了老家,想把磁带找出来听一听,结果发现小盒子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带子,不知是谁,把磁盘里面的带子掏了出来,糅在一起,像一堆暗褐色的刨花一样。杨红带着哭腔,问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妈妈也不知道,说是不是你侄女在这屋里玩的时候,看见了这盒子,把磁带抠出来了?她老是喜欢抠磁带出来玩,把手都弄伤了好几回。
杨红流着泪,想把带子再绕回去,但绕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很多地方都已经扭得像麻花一样了,绕回去也是没有用了的。
海的女儿没有化成泡沫,化成了刨花。
杨红吸取了教训,把那支笔收在自家写字桌的抽屉里,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放。夫妻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如果锁在箱子里,反而引起周宁的好奇。锁,只能锁住君子,像周宁这样的汉子,是锁不住的。也许大大方方地放在抽屉里,他反倒没什么兴趣了。
周宁也曾注意到那支笔,因为盒子很精巧,很漂亮,但他没有注意到那上面的两个字。问了一次,杨红说是学生送的礼物,周宁也就没在意,因为那一段时间,学生确实送了一些小礼物,感谢杨红教学有方。
既然是学生送的礼物,周宁也没多问,杨红也就暗自舒了口气。虽然觉得夫妻之间,已经到了撒谎的地步,实在是有点悲哀,有点讽刺,但杨红那时只有地下党员成功瞒过了国民党特务搜查的成就感,别的都顾不上了。
后来工作一忙,杨红也就没再去查看这支笔。直到有一天,周宁再次提起这支笔时,杨红才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它。
杨红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总之,是某一年的某一天,那时杨红已经被提为讲师,分到了一室一厅的房子。轮到她点房的时候,她看见可以选择的房屋中还有一套是五区的,而且就在陈大龄住过的那栋,就鬼使神差地点了那套。开始还怕周宁起疑,想了一套答案在那里,结果周宁问都没问。
那一天周宁的兄嫂来H市办事,住在杨红那里。周宁从E市回来,也在家。但他好像为了显示对兄嫂对老婆都是一视同仁一样,那天照例出去打牌了,把兄嫂丢在家里,让杨红与他们六目相对,无话可讲。杨红自然是在那里生着闷气,觉得自己在周宁的兄嫂面前丢了面子。但兄嫂不在乎,大概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或者只要有个地方落脚就行,就当是旅馆,你还指望旅馆老板留下来陪你?
半夜一两点的时候,杨红被敲门声惊醒了。她那晚是做好了准备把周宁关在外面的,所以也懒得起来去开门。但周宁的兄嫂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就起来开了门。杨红只听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说话声,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她坚持着,让他们去鬼去祟。后来就听见一切复归安静。周宁那一晚都没有回家。当然,那不是他第一次整晚不回家了,打牌的人嘛,谁不是昼伏夜出,日夜颠倒的?杨红哭也哭了,吵也吵了,还是不能改变周宁那一颗麻将心,也就不庸人自扰了。
不过那一次就有点不同,第二天起床后,周宁的兄嫂叽里咕噜地在那里议论了一阵,好像欺负杨红听不懂他们的家乡话一样。最后两个人就告辞了,杨红也没挽留。对周宁的家人,杨红一直是这样,你来了,请坐请坐;你走了,不送不送。
那天中午直到周宁打来一个电话,杨红才知道周宁进派出所了。周宁在电话里请求杨红到派出所一趟,把他领出来。
原来那天晚上,周宁那桌麻将被派出所一锅端了。据说派出所的人阴险毒辣得很,蹲在楼道里听哪家有麻将牌的声音,那时正是年前,天气也冷得可以,派出所的同志能这样蹲在楼道里抓赌,第一说明他们为工作吃苦耐劳,品格高尚;第二,也说明那年的创收工作到那刻为止,还进行得不尽如人意,必须赶在年前,狠狠抓一把。
那些蹲点的片警,听见了谁家有打牌洗牌的声音,就冲进去,一阵吆喝,镇住那些牌迷们,再数一数牌桌上和每个人口袋里的钱,超过一千块就是聚赌,超过三千就是豪赌,格抓勿论。
周宁那天正好随身带着三千元钱,是他从几个朋友那里借来准备给他的兄嫂做生意的。借到手后,没及时给兄嫂,就被邀请到牌桌上来了。再说,腰里揣着三千元的日子,对周宁来说也没几次,所以先放在那里,热热身,过过瘾。
钱当然被搜了出来,一下就把整个赌博的格局提高到了豪赌的档次。周宁有口难辩,幸好平日打麻将时,广交朋友,是人就跟他打,打就打出感情,打出风格,对那些身居要职的、手中有权的,益发上心,尽力呵护。所以这一次抓赌的人中居然有一个是跟他打过麻将的哥们,可见周宁交友之广泛。牌桌上结下的朋友,有时比战场上的战友还管用。那小子虽然是执行公务,但也良心未泯,听了周宁的陈述,允许他回去跟老婆告个别,且把钱送回给他兄嫂做生意,再到派出所听候处罚。
周宁一路小跑地回家报丧,心里却冒出一个富有诗意的句子:成也麻将,败也麻将。诗得兴起,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两句:抓也麻将,放也麻将。
周宁被关在派出所的那半夜,对自己的麻将生涯作了一番深刻的检讨,得出的结论是:打麻将一定要认准时机、认准对象、认准手气。节前年前不要打,卑鄙小人不要打,手气不好不要打。有了这三个“认准”、三个“不要”,麻将就能打出水平、打出安全感来。一同抓去的还有两个年纪小点的朋友,平时一口一个大哥地叫周宁的。这时待在派出所的小禁闭室里,周宁就把他们几个好一番训:
“打牌这个东西,一定要适可而止,量力而行。像我,一旦被抓了,还有你嫂子来取人;你们这两个,连个老婆都没有,谁来取你们出去?”
只说得两个小弟点头称是,佩服不已。
也是周宁活该倒霉。他原指望第二天遇到一个包青天,最好是一个过往的牌友兼包青天,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家,不让杨红知道。哪知第二天审他的是个小白脸一般的警察,说他看琼瑶小说还有人信,说他打麻将那只有鬼才信了。周宁挖遍了记忆也想不出在哪里跟这个人有过任何交情。没办法了,只好打电话叫杨红带罚款一千五百元来取人。
杨红接到电话之后那一个恨!差点就要叫他死在派出所。但思前想后,杨红还是带了一千五百元钱,骑车到了那个派出所,去把周宁取回来。你不取他,派出所会找到学校去,你在H大还活不活?
派出所的人早听周宁供过杨红是H大的老师,对她还是毕恭毕敬的,大家都是目光远大的人,谁知道哪天自己的儿女不会转到H大杨红的手下呢?所以事事得留一手。杨红交了罚款,又低三下四地请求派出所不要把这事捅到自己系里或周宁学校里,就很顺利地把周宁的事了结了。派出所也不是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只不过是想一棍子打出钱来,并在打出钱的同时也警告一下打麻将打疯了的伙计们。
临走时,派出所的小白脸把玩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