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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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召梁嬷嬷和贵公公。”
晋枢机突然一怔,这个时候,商承弼自顾不暇,召两个娈伎所的人做什么。
王传喜状似不经意,将一个荷包掉在了落叶积得满满的树坑里。
跟着两个小太监出来的公公和嬷嬷虽然落魄,却一脸的倨傲,看到王传喜,也不过颔首而已。王传喜立刻转身,“二位上师,走吧。”
娈伎所仅存的懂调教之术的老人,上师——晋枢机苦笑。
等他们走远了,他从树上跳下来,捡起了埋在树窝里的荷包,里面是一幅图——机关消息图。
他花了无数的精神挖了这条地道,不是为进宫来,而是要带人出宫去。
他要进宫,有太多办法。可哥哥们已经残疾,若要出去,只有这一条路。这宫门,向来是进来比出去难得多。
晋枢机知道,这些机关,不是新修成的,只是近些日子,真正投入使用。
于是,他重新坐在树上,他在等,等月亮更高一点。
商承弼也在等,等楚复光又给他添了一盏酒,他一饮而尽,楚复光再添。商承弼喝酒喝得快到一心想要灌醉他的楚复光都惊心了,夹了一片牛肉在他碗里,“皇上也用些菜才好。”
商承弼一笑。
梁嬷嬷和贵公公终于被带了进来,已经彻底沐浴,换上了干净衣服。
商承弼突然扣住了楚复光倒酒的手腕,一把将他甩在地上,四个小太监手持绳索立刻将他缚住,商承弼眼皮都未抬,“不是想勾引朕吗,好好学学男妓的手段!”他说完,便立刻拂袖而起,“给你们路却不走,偏要自甘下贱!”
王传喜连忙过来帮他披上大氅,商承弼道,“都布置好了?”
回话的却不是王传喜,声音自账后而来,“五百銮禁卫,已在地牢外布置好了。任他插翅也难飞。”
商承弼自己系好了大氅,“随朕去会会咱们有情有义的临渊王!”
第146章 六曲
“皇上,有人触动了地牢的机关。”小太监双手奉上几株卷柏,商承弼拿起仔细查看断根处,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他早知道,哥哥是晋枢机最后的底线,他非来不可,于是,早早在通往地牢的必经之路上埋了分量极轻的火药,第一道机关下藏着引线,只要有人推动了石门,碾动下面的火引子,这一片的土丘地底就会有极轻的爆炸,声音很小,加之这石门一开,就会有火箭射出来,连绵不绝,旁人也只会以为是触发机关的声音。
这些卷柏长在小丘上,根已经断了,可知,晋枢机定是进了地牢的缘故。
商承弼将卷柏凑近鼻端,深深一嗅,硝石和硫磺的味道让他格外满足起来,他扬手一挥,蓄势待发的銮禁卫就如脱笼之鹰,东西南北地扑了出去。
商承弼将卷柏扔回给小太监,负手端立,静静看着銮禁卫织出一张天罗地网。独自站在地牢入口,却不进去。
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急趋而来,王传喜听过回话,亲自禀报,“皇上,娈伎所的一串槐花,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明明是今年的新蕊,却埋进积年的枯叶里。”
商承弼听了回报,淡淡道,“临渊王,原就是惜花之人。”
王传喜接着禀报,“适才正德园的宫女禀报,野地里的苋菜,少了几株。”
正德园是商承弼在宫中开的菜园子,有帝王身体稼穑、亲力农耕之意,只是,商承弼已有几年不曾再做过这些功夫了,正德园也渐渐荒废下来,至于野地里的苋菜,商承弼就更不在意了。只是,他算定了晋枢机要来,于是吩咐,事无巨细,都要禀报,只是,他听了这一句,却并不答言,只是用极为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王传喜,良久,良久,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入的宫?”
王传喜微微躬身,依然是谨言慎行的妥帖,“奴才是太祖三十三年入的宫,先帝十二年伺候皇上,在这宫里,已有四十八年了。”
商承弼不再说话,踏步,捋了捋常服的箭袖,直入地牢而去。
王传喜望着商承弼,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圣上,竟有一种格外平静的压抑,他自商承弼被太祖皇帝指来服侍商承弼,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禁军牢牢守住了窑口,銮禁卫翅列两侧,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把一个地牢盯得比御花园还气派。
銮禁卫指挥同知郭超亲自点了灯,商承弼大步流星,他每踏前一步,地牢里的塔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晃如白昼,只是越走越深,他的心,竟突然抽紧起来。
依然没有动静,全无动静,他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可是这地牢安静地可怕,他不信,晋枢机是束手就缚的人。
王传喜小心服侍在他身后,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尚不敢出声相询。
突然,商承弼转身,大踏步走出已经走了一半的土道,他脚步越来越快。他这次进地牢,带太监、侍卫、銮禁卫,随侍之人过百,却无一人敢出声相询。
商承弼越走越快,銮禁卫紧随其后,鹿皮靴子踩在地道的青石板上,整齐划一的声音像是踏在人心尖上。
口不衔枚,无马裹蹄,这条地道却突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商承弼踏出地穴,月光刺目,銮禁卫副指挥使邝伟疾奔而来,“皇上——”
商承弼摆手,不让他开口,瞬间,土石崩裂。
矮丘上的卷柏,被地下的火药翻起来,悉数断了根。
商承弼端端正正地站着——一声闷响,他脚下的地,陷了下去。
“护驾!”王传喜一声大喝,挡在商承弼面前,銮禁卫们在山崩地裂中将商承弼围住,商承弼长身直立,连大氅的飞摆也不曾动一下,看着严阵以待的銮禁卫们,商承弼笑了,“重华,数月不见,顽皮了。”
王传喜知道火药分量极轻,连忙从商承弼身前让开。
邝伟立刻下令,“搜!”隐藏在土丘之外的銮禁卫也飞了出去。
商承弼望着塌下半边的小土丘,面如平湖,他在层层守卫之下,炸了皇宫的半面坡,如今要找人,恐怕是搜不到了——重华,你没找到哥哥,朕也抓不到你,既然如此,咱们,继续玩。
“皇上!”商承弼今日最倚重的殿前都虞侯冯尉飞奔而来。
“何事?”商承弼将目光从这满眼的破土颓垣中收回来。
“梁嬷嬷和贵公公晕倒在正阳门前,楚大人不见了。正阳门北侧的宫墙上,留下了几个墨字。”冯尉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商承弼却毫不动气,只是问,“那墨字,写着什么?”
冯尉先一叩首,而后回道,“安知汝与我,乖隔同胡秦。”
商承弼突然攥紧了拳头,半晌,松开,“叫修内司即刻粉刷宫墙。回宫!”
楚复光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墙角里,云卷端了汤药过来,还未走近,楚复光便又将自己裹了起来,直逼到退不可退的地步。
云卷端着药站得远远的,“公子总要喝了药才好。”
楚复光却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口中喃喃着,“出去,出去。”
云卷温声道,“那奴婢把药放在这里,公子自己记得喝。”她说着就上前两步,楚复光打着哆嗦嗫喏,“走开、走开。”
云卷再向前一步,楚复光突然大吼一声,“别碰我!走开!”
云卷正待再劝,晋枢机已走了进来,接了药碗,轻声道,“不过几个奴才罢了,这又是何必。”
楚复光缓缓抬起头来,身子颤抖着,目中全是水光,“他们,他们——”
晋枢机端着药碗走到他身边,楚复光惊叫着,“别过来!”
晋枢机站在他对面,定定看他,“他们还未对你如何,我已经到了,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楚复光拉紧了被子,一张脸越发的苍白。
晋枢机坐在他床边,舀了一勺药汁子,“张嘴。”
楚复光摇头。
晋枢机将药匙递到他唇边,“那东西还没放进去——”
“不!”他话还没说完,楚复光就一伸手打在他送出去的右臂上,药匙里的药都翻在锦被上了。
晋枢机重新舀了一匙药,“你进宫的时候,不是就已经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了吗?”
楚复光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我宁愿死。”
晋枢机看他,突然笑了,“死,死了多好。”他说到这更大笑起来,“我早都想死了!”
他说着就伸手将楚复光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楚复光吓得直瑟缩,却终究无处可躲,被晋枢机碰到他腕上绳索磨出来的伤口,更是痛得呻吟,晋枢机将药碗放在他手上,“死人没有痛苦、更没有屈辱,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他再看一眼楚复光,“这里并不安全,你未必能有几日养伤。若是站得起来,就把药喝了,今日之辱,他日定有还报,若是宁愿这么一蹶不振下去,我便送你出城,等到功成那日,你的仇,我和楚人这五年之耻一起报!”他说完这一句,也不管楚复光颤抖的手里洒出多少药来,转身便走了。
京安城里如今翻了天,他们藏身在严家米铺地窖下的一个米仓里,云卷实是无路可避,听到世子这么说,想到他日日夜夜备受折辱的五年,里面那位楚公子已是如此,他那样一个人——
晋枢机却无心自怜身世,看到了云卷就吩咐,“严铎说到,肃平已经没有粮了,咱们的人埋伏日久,揭竿而起就在此日,吩咐丢盔,把握时机,一旦有变,立即起事!”
“是。”自他和丢盔犯错,晋枢机私自将他们送出宫,等待这一天,已是很久了。
晋枢机拿着严家米店分布图,借着昏暗的烛火细看,用炭笔小心地画着路线,直到云卷过来送茶,又换了一盏灯,才抬头道,“他怎么样?”
云卷低头,世子究竟心善,就像当年舍不得杀自己和丢盔一样,他对手下的人,总这么好,“刚才去看过,楚公子已经吃了药了,粥也用了一点。只是,外用的药,他还是没有碰。”
晋枢机点了点头,也不欲勉强,那里,他不肯给自己上药,也实在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