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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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准定照老兄的吩咐,等这件事完了,老兄补实缺的事,包在我身上。『
『那是以后的事,眼前我要请雪公先跟上头进言,新城县丞,倘或著有劳绩,请上头不必另外派人,就让他升署知县。』嵇鹤龄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有时候很用得着。如果上头肯这么答应,我到了新城,可得许多方便。』
『对!这也是应该的。危城之中,也靠他撑持,理当有此酬庸。倘或受罪吃辛苦有分,局势平定了,别人来坐享其成,这也太不公平了。』
接着,他们两人便谈到『先抚后剿』的细节。胡雪岩看没有他的事,也插不进话去,便悄悄退了出来,径到上房来见王太太。
王太太越发亲热,口口声声『兄弟,兄弟』的,简直把他当做娘家人看待了。
胡雪岩深知官场中人的脾气,只许他们亲热,不许别人越礼,所以仍旧按规矩称她∶『王太太!』他说,『现在你可以不必再为雪公担心了。嵇鹤龄一则是佩服雪公,再则是跟我一见如故,肯到新城去了。』
『这都是兄弟你的功劳!』王太太很吃力地说∶『真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必谢我!就算我出了力,以我跟雪公的情分来说,也是应该的。倒是人家嵇老爷,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趟去,真正要承他的情。』胡雪岩又说,『刚刚雪公要保他署理新城县,他一定不要,说是这一来事情反倒不好办。王太太你想,候补候补。 就是想补个缺,此刻不贪功名富贵,所为何来?
无非交情二字。『
『这是真的。』王太太说∶『兄弟我们自己人,你倒替我出个主意看,虽说公事上头,我不能问,也插不进手去,私人的情分上他帮了你哥哥这么一个大忙,我总也要尽点心。如果他太太在世,倒也好了,内眷往来,什么话都好说,偏偏他太太又故世了!』
这就说到紧要关头上来了,胡雪岩三两句话把话题引到此处,正要开门见山转入正文,不想来了个人,他只好把已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胡老爷请用茶。钱塘县陈大老爷送的狮子山的「 旗枪」还是头一回打开来吃。胡老爷,你是讲究吃茶的,尝尝新!』
说话的是王太太的一个心腹丫头,名叫瑞云,生得长身玉立,一张长隆脸,下巴宽了些,但照相法上说,这是所谓主贵的『地角方圆』。看瑞云的气度,倒确是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语言从容,神态娴静,没有些儿轻狂。
尤其好的是操持家务,井井有条,等于王太太的一条右臂。所以到了花信年华,依然是小姑居处,只为王太太舍不得放她出去。
『多谢,多谢!』胡雪岩笑嘻嘻地问道∶『瑞云,你今年几岁?』
瑞云最怕人问她的年纪,提起来有点伤心,但她到底与众不同,这时大大方方地答道∶『我今年二十二。』其实是二十五,瞒掉了三岁。
『二十二岁倒不象。』胡雪岩有意叫她开开心,『我当你二十岁不到。』
瑞云笑了,笑得很大方,也很妩媚,只是嘴大了些、好在有雪白整齐的一嘴牙,倒也丝毫不显得难看。
『兄弟!』王太太有些紧张,『你┅┅』
胡雪岩重重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她要说的一句话他知道,当着瑞云诸多不便,所以阻止。
瑞云怎会看不出来?顺手取走了王太太的一只茶杯,毫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这时王太太才低声问道∶『兄弟,你是不是要替瑞云做媒?』
『有是有这么个想法,先要看王太太的意思。』胡雪岩老实说道∶『我看耽误不得了!』
王太太脸一红,『我也不瞒你,』她说,『一则来高不成低不就,二则来,我实在也离不开她。』
『这是从前的话,现在不同了。』
『是的,不同。』
王太太说是这样说,其实不过礼貌上的附和,究竟如何不同,她自己并不知道,胡雪岩看出这一点,自恃交情深厚,觉得有为她坦率指出的必要,不然,话就谈不下去了。
『王太太!一年多以前,雪公还不曾进京,那时府上的境况,我也有些晓得。多亏王太太一手调度,熬过这段苦日子,雪公才能脱运交运,当时自然少不了瑞云这样一个得力帮手┅┅』
『啊!』不等他的话完,王太太便抢着打断,是一脸愧歉不安的神情,『兄弟,你说得不错!真正亏得你提醒!』
今昔的不同,让胡雪岩提醒了。做主人家的,宦途得意,扶摇直上,做下人的又如何呢?瑞云帮王家撑过一段苦日子,现在也该有所报答了,再不替她的终身着想,白白耽误了青春,于心何忍呢?因此,这时候的王太太,不仅是不安,甚至于可说有些着急,最好能立刻找到一个年貌相当,有出息的人,把瑞云嫁了出去。
『兄弟,你说,你要替我们瑞云做媒的是哪家?什么出身?有多大年纪?
如果谈得拢,我要相相亲。『
听她这关切起劲的语气,可知祈望甚奢,嵇鹤龄不可能明媒正娶把瑞云当『填房』,又有六个未成年的儿女,这些情形一说,王太太立刻会摇头。
上手之初就碰个钉子,以后就能够挽回,也很吃力。所以胡雪岩心里在想,第一句话说出去,就要她动心,不能驳回。
这就要用点手腕了!反正王太太对瑞云再关切,也比不上她对丈夫的关切,不妨就从这上面下手。
于是他说∶『王太太,这头亲事,跟雪公也大有关系,我说成了,诸事顺利,说不成难免有麻烦。』
为他所料的,王太太一听,神态又是一变,不仅关切。还有警惕,『兄弟,你来说,没有说不成的道理。』她这样答道,『你做的事都是不错的!』
这句话答得很好,使胡雪岩觉得双肩的责任加重,不能不为瑞云设想,因而不即回答,在心里把嵇鹤龄的各方面又考虑了一遍。
经过这短暂的沉默,王太太也有所领悟了,『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嵇老爷?』她率直问说。
『就是他!』胡雪岩也考虑停当了,『王太太,我要说句老实话,瑞云如果想嫁个做官的,先总只有委屈几年。』接下去他说∶『至于嵇鹤龄这个人,你想也可以想到,人品、才干都呱呱叫,将来一定会得意。瑞云嫁了他,一定有的好日子过。』
王太太不响,盘算一会问道∶『 嵇老爷今年多大?』
『四十刚刚出头。』胡雪岩说,『人生得后生,看来只有三十多,精神极好。』
『脾气呢?』
『有才干的人,总是有脾气的,不过脾气不会在家里发,在家里象只老虎,在外头象只「煨灶猫」,这种是最没出息的人。』
『原是!』王太太笑道∶『只会在家里打老婆,算什么男子汉?』她紧接着又说,『提起这一层,我倒想起来了,怎么说先要瑞云「委屈」两年,这话我不大懂。』
『我是说,刚进门没有什么名分。过个两三年,嵇鹤龄自然会把她「扶正」。』
王太太对此要考虑,考虑的不是眼前是将来,『兄弟,』她说,『你这句话倒也实在。不过,将来嵇老爷另外娶了填房,我们瑞云不是落空了吗?』
『这可以言明在先的。』胡雪岩拍拍胸说,『不然找我媒人说话。』
『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我样样事相信你,只有这上头,说实话,我比你见得多,做媒吃力不讨好的,多得很!不然怎么会有「春媒酱」这句话?我们两家的交情,自然不会这样子,到那时候,就只有叫瑞云委屈了!』
『这要看人说话。嵇鹤龄是个说一不二的人,除非不答应,答应了一定有信用。总而言之一句活,只要瑞云真的贤慧能干,嫁过去一定同偕到老。』
『好了,这层不去说他。』王太太又问∶『嵇老爷堂上有没有老亲?』
『堂上老亲倒没有。底下有六个小鬼!』此是这桩亲事中最大的障碍,胡雪岩特意自己先说破,『不过,王太太,你放心,嵇家的家教极好,六个伢儿都乖得很!』
他一路在说,王太太一路摇头,『这难了!』她说,『你们男人家哪里晓得操持家务的苦楚?六个伢儿,光是穿鞋子,一年就要做到头,将来瑞云自己再有了儿女,岂不是苦上加苦?』
从这里开始,胡雪岩大费唇舌,他的口才超妙,一向无往不利,只有他这一刻,怎么样也不能把王太太说服。他恭维瑞云能干,繁难的家务,在她手里举重苦轻,又说嵇鹤龄不久就会得意,可以多用婢仆分劳。凡此理由都敌不过王太太一句话∶『瑞云苦了多年,我不能再叫她去吃苦!』
多说无益,胡雪岩慢慢自己收篷,所以事难不成,和气未伤,王太太当然感到万分歉仄,便留了一个尾巴,说是『慢慢再商量。』
胡雪岩却等不得了,象这样的事,要做得爽利,才能叫人见情∶因此他另辟蹊径,从王有龄身上着手。不过要让他硬作主张,王太太也会不高兴,说不定会伤他们夫妻的感情,所以胡雪岩想了一个比较缓和的办法。
『太太!』王有龄用商量的语气说∶『嵇鹤龄这一趟总算是帮了我们全家一个大忙,刚才在席上已经谈好了,他后天就动身到新城。不过人家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也要想想人家的难处。』
『那自然。』王太太问道,『嵇老爷眼前有啥难处,怎么帮法。』
『他是父代母职。等一离了家,虽有个老家人,也照顾不了。我想叫瑞云去替他管几天家。』
王太太笑了,『这一定是雪岩想出来的花佯。』
『雪岩绝顶聪明,他想出来的花样,不会错的。』
『我不是说他错。』王太太问∶『不过其中到底是什么花样?总也得说
出来,我才会明白。『
『是这样子,雪岩的意思,一则替嵇鹤龄管几天家,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二则让瑞云去看看情形,如果觉得嵇鹤龄为人合得来,他家几个孩子也听话,瑞云认为应付得下,那就再好都没有。否则就作罢,从此大家不谈这件事,一点痕迹不留,岂不甚好?』
『这好,这好!』王太太大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