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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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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运千总』的想法,与那些候补州县差不多,只是他们不能胡乱作主,凡事要听尖丁的招呼,因而有个年纪大些的便这样回答∶『请大人作主!』

『如果我说不走呢?』

大家都不响,没有一个人赞成他的主意,只是不敢驳回。但这样不作声,也就很明显地表示出反对的意思了。

在座的一个实缺同知,此时忍不住开口∶『跟大人回话,还是让他们推出一两个人来,看看有何话说?』

『他们』是指尖丁,椿寿点点头,对那些尖丁说∶『我看也非你们有句话不可。』

『是!』有个『有头有脸』的尖丁答应一声,请个安说∶『请大人先休息。我们商量出一个宗旨,再跟大人回禀。』

『好,好,你们商量。』

椿寿坐在炕床上咕噜噜吸水烟,八帮的尖丁便退到廊下去悄悄商议,好久尚无结论,因为各帮的情况不同,看法各异,牵涉的因素很多。今年的漕运,吃力不讨好是公认的看法,但走与不走,却有相反的主张,一派认为赔累已不可免,不加不走,还省些事,一派则以在漕船上带着许多私货,不走则还要赔一笔,『公私交困』,简直要倾家荡产了。

谈来谈会,莫衷一是,椿寿已经派人来催了,只好听凭上面云决定走与不走。不过总算也有了一点协议『那就是走也好,不走也好,各帮的赔累,只能一次,不能两次。

『如果不走,本年的漕粮便要变价缴纳,户部定章是每石二两银子,现在市价多少?』椿寿问。

『这要看米的成色。』被推定去回话的那个尖丁答道∶『总在七钱到八钱这个数目之间。』

『船上的漕粮有多少?』

『一共二十七万六千石。』

『那么,』椿寿问道,『就算每石赔一两二钱银子,共该多少?』

那尖丁的心算极快,略略迟疑了一下,便报出确数∶『共该三十三万一千二百两银子。』

『如果漕船不走,奏请变价缴银,上头一定会准的。不过,』椿寿面色凝重地问,『这三十三万两银子,该谁来赔?』

『大人晓得的,湖属八帮是「疲帮」,力量实在够不上。总要请大人格外体恤,留漕丁一条命。』

『哼!』椿寿冷笑,『你们要命,难道我的命就可以不要?』

这是双方讨价还价,有意做作。漕帮有『屯田』,有『公费』,遇到这种情形,便得从公众的产业和收入中,提出款子来赔,赔累的成数,并无定章,但以上压下,首先要看帮的好坏,公产多的『旺帮』便赔得多,负债累累的『疲帮』便赔得少。说也奇怪,越是富庶的地区,漕帮越疲,第一疲帮是江苏松江府属各帮,溯州府属八帮的境况也不见得好,这因为是越富庶的地区,剥削越多的缘故。

这赔累的差额,除了漕帮以外,主要的使得由藩司从征收漕粮的各种陋规和『浮收』中,提成分赔。所以处理这件棘手的案子,实际上只是藩台衙门和湖属八帮间的事。椿寿软哄硬逼,总算把分赔的成数谈好了。

然而这也不过是万不得已的退路。眼光总是朝前看的,能够把漕船开出去,交了差,也免了赔累,何乐不为?所以椿寿又回过头来问∶『照你们看,漕船到底能不能动呢?能动还是照开的好。』

这一句话自然大受欢迎,在座的候补州县,一看事有转机,无不精神复振,纷纷颂赞椿寿的明智。

惟有那名代表漕帮说话的尖丁,大摇其头。不过他首先声明,他自己有点意见,并有代表漕帮,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说!集思广益,说出来商量。』

照那尖丁个人的看法,漕船要能开行,首先得要疏浚河床,同时在各支流加闸,提高运河中的水位,然后另雇民船分载漕米,减轻漕船的载重,这样双管齐下,才有『动』的可能。

『那就这样办啊!有何不可呢?』有个押运官兴奋地说。

那尖丁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椿寿却明白他的意思,以讥嘲的口吻答道∶『老兄说得容易!可知道这一来要多少钱?』

『于其赔累,何不把赔累的钱,花在疏浚河床和雇用民船上?不但交的差,而且治理了运河,也是大人的劳绩。』

这两句话说动了椿寿的心,点着头沉吟,『这倒也是一说。』他自语似的问∶『就不知道要多少日子?』

疏浚的计划,施工的日程,要多少工、多少料,都要仔细计算,才能知道确数,在这样人多口杂的场台中,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所以椿寿叫大家散一散,别外找了些实际能负责,能办事的人来重作商量。

这个少数人的集议,首先要谈的就是工料的来源。这实在也只有一个字∶钱。漕帮中被推派出来说话的那名尖丁,以久历江湖的经验,预感到此举不妥,但人微言轻,无法扭转椿寿的『如意算盘』,便很干脆地答应了所派的经费,而且保证漕帮一定全力支持这件事。不过他也很郑重地声明,漕帮出了这笔钱,漕船不管如何非走不可。如果再出了什么花样。漕帮不能负责。

于是疏浚河道的计划,很快地便见诸实际行动。这件事地方官原来也有责任,只是湖州府和运河所经的乌程、归安、德清三县,要办这件事惟有派工派料。公文往返,以及召集绅士磋商,需要好久才能动工,未免缓不济急。

为了与天争时,自己拿钱出来征雇民工是最切实的办法。等这一切安排好了,预计八月底以前,漕船一定可以开行。这样,椿寿才算松了一口气,动身回省。

走的那天,秋风秋雨,一般行旅闷损不乐的天气,在椿寿却大为高兴,心里在想,这雨最好落大些,连下几天,前溪水涨,起漕的时间,还好提前。

  回到省城,他第一件事便是去见抚台黄宗汉。

听完报告,黄宗汉还夸奖了一番,说他实心办事。还告诉他一些京里来的消息,说朝廷已有旨意,严饬直隶总督和驻北通州的仓场侍郎,自天津杨村地方,调派一千五百艘驳船到山东临清,准备驳运漕粮。不过直隶总督已经复奏,怕杨村的驳船,到达临清,河水已经结冰,所以这样请求∶江浙的漕粮在临清、德州一带卸下来,暂时存贮,到明年开春解冻,再转漕北上,这个请求,能不能奉准,尚不可知。

椿寿认为这是个好消息,他原有顾虑,怕北地天寒,到了十月以后,河里结冰,漕船依旧受阻。现在既有直隶总督据实奏陈,等于为他把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格于事实,朝廷不能不准,这样就只要到了临清,便算达成任务。倘说迟延,则各地情形相同,处分的案子混在一起,变成『通案』就

不要紧了。

椿寿吃了这颗定心丸,对于疏浚河道的工程,进度不甚理想,就不太着急。他最关心的是直隶总督那个复奏的下文,等漕船开出,才看到明发上谕∶『浙江嘉杭等帮米石,如能拨船赶运,当仍遵前旨,酌拨杨村船只,趁此天气晴和,迅往拨运。设或沿途必须截卸,临情、德州等仓,是否足资容纳?

着仓场侍郎、直隶总督、漕运总督、山东巡抚各将现在应办急务,迅速妥为办理,毋得听任属员推诿恶习,各分畛域,再赴贻误。懔之!『

『亏得赶运出去。』椿寿心里在想,『照上谕来看,在临清、德州截卸,暂时存贮,已经准了。不过粮仓恐怕不够,湖帮的漕米到了那里,倘或无仓可储,倒是棘手之事。』

于是,他『上院』去见抚台。黄宗汉一见他就说∶『啊,来得正好。我正要叫「戈什哈」去请你,有件要紧事商量。』

『请大人吩咐。』

『不,不!你有事你先说。』

椿寿便说明来意,意思是想请抚台出奏,浙江湖属八帮的漕米,已出省境北上。如果到了临清,无法驳运,需要截卸时,请饬下漕运总督及山东巡抚,预留空仓。他是怕湖属八帮的漕船最后到达,仓位为他帮捷足先登,所以有此要求。

黄宗汉一面听,一面不断摇头,等他说完,俯身向前问道∶『漕运一事,贵司内行,而且今年由贵司一手料理,我要请问,可曾计算过「回空」的日子?』

原来是这一层顾虑,椿寿略略放了心,『回大人的话,』他说,『回空自然要衍期┅┅』

『衍期多少时候?』黄宗汉不待辞毕,枪着问道,『请贵司算与我听一听。』

『这要看临清的情形。如果在那里截卸,等明年开冻驳运,又要看前面漕船的多寡,多则慢,少则快。

『最快什么时候?』

『总要到明年四月。』

『回空呢?』

『也要两个月。』

『这就是说,漕船明年夏天才能回家,还要经过一番修补,又得费个把月,最快也得在七月里才能到各县受兑漕米。请问贵司,明年新漕,不是又跟今年一样,迟到八九月才能启运吗?』

『是!』椿寿答道,『不过明年改用海运,亦无关系。』

『什么叫没有关系?』黄宗汉勃然变色,『你说得好轻巧。年年把漕期延后,何时始得恢复正常?须知今年是贵司责无旁贷,明年就完全是我的责任。贵司这样子做法,简直是有意跟我过不去呀!』

椿寿一看抚台变脸,大出意外,他亦是旗下公子哥儿出身,一个忍不住,当即顶撞了过去∶『大人言重了!既然我责无旁贷,该杀该剐,自然由我负责,大人何必如此气急败坏?』

『好,好!』黄宗汉一半真的生气,一半有意做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说∶『你负责,你负责!请教,这责任如何负法?』

『本年漕运虽由我主管,但自从大人到任,凡事亦曾禀命而行。今年江

苏试办海运,成效甚佳,请大人出奏,明年浙省仿照江苏成例,不就行了吗?『

『哼,哼!』黄宗汉不断冷笑,『看贵司的话,好象军机大臣的口吻,我倒再要请教,如果上头不准呢?』

『没有不准之理。』

『又是这样的口吻!』黄宗汉一拍炕几,大声呵斥,『你到底是来议事,还是来抬杠?』

椿寿做了二十几年的官,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司,心里在想∶我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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