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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3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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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长张。』

『那末是张纪通?』

『对的,他们老爷叫张纪通。』

宓本常心想,螺蛳太太明明是撒谎。张纪通跟他也是朋友,前一天还在一起打牌;打到深夜一点钟,张纪通大输家,『扳轿杠』一定要再打四圈。

当时就有人说∶『老张,你向来一到十二点,一定要回去的。今天夜不归营,不怕张大嫂罚你跪算珠珠、顶马桶盖。』原来张纪通惧内,所以这样打趣他;哪知他拍一拍胸脯说∶『放心,放心,雌老虎前天回常熟娘家,去吃她侄儿的喜酒去了。』这是所谓『欲盖弥彰』,愈发可以证实,汇丰存款的消息是古应春所泄露。不过他绝不说破,相反地,在脸上表现了对古应春抱歉的神态。

『螺蛳太太,阜康的存款、放款都有帐可查的,存在汇丰的这笔款子当然也有帐;不过每个月倒贴的利息,在帐上看不出是亏损。啥道理呢?这笔利息的差额是一厘半奇……書∧網,算起来每个月大概要贴四百两银子,我是打开销里面,算正当支出。』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螺蛳太太的表情。

她当然是面现惊异之色,『是正当开支?』她问,仿佛自己听错了似的。

『如果她声色不动,宓本常便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而惊讶却是正常的,他就更有把握能将她的疑团消除了。

『不错,是正当开支,好比逢年过节要应酬官场一样,是必不可少的正当开支。』他说∶『螺蛳太太,你晓得的,阜康全靠公家同大户的存款,阜康的利息比人家低,为啥愿意存阜康,就因为可靠如果有人存点疑惑怕靠不住,来提存款,一个两个不要紧,人一多,消息一传,那个风潮一闹开来,螺蛳太太我就只有一条路好走。』『喔!哪一条路?』

『死路。不是一条绳子,就是三钱鸦片烟。』宓本常说∶『我只有来生报答大先生了。』螺蛳太太再精明,也不能不为宓本常蓄意表示尽忠负责的神态所感动,『宓先生,你不要这么说!只要你实心实力,一定不会没有好结果。』她说∶『你的忠心,大先生晓得的。』『就为了大先生得罪了人也值得。』宓本常马上又将话拉回来,『螺蛳太太,有阜康这块金字招牌,存款不必我去兜揽,自会送上门来。我的做法,就是要把我们的这块金字招牌擦得晶光丈亮,不好有一点点不干净的地方。款子存在汇丰,倒贴利息,就是我保护金字招牌的办法。』『嗯!嗯!』螺蛳太太想了一会说∶『你的意思是阜康有廿几万银子在汇丰,不去动它,显得阜康的头寸很宽裕,人家就放心不来提存了。』『一点不错。螺蛳太太,你真是内行。』宓本常举一举杯,自己喝了一大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有这样一招在里面。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先是迫不得已,后来我才悟出诀窍,实在是正当的做法,就银根不紧,也应该这么办。有一回法大马路周道台的五姨太来提款,我说∶你是不是要转存汇丰?如果要存汇丰,我打汇丰的票子给你,转帐不但方便,而且进出不必「贴水」,比较划算。螺蛳太太,你道她听了我的话怎么说?』『我猜不着。她怎么说?』

『她说∶算了,算了。我们老爷说,现在市面上银根紧,阜康只怕要紧要慢的时候,没有现银,不如存到外国银行。现在听人你这样子说,我倒不好意思了。还是存在你们这里好了。螺蛳太太,我当时悟出一个诀窍,我们这块金字招牌,要用外国货的擦铜油来擦。啥叫外国货的擦铜油,就是跟外国银行往来,我要到所有外国银行去开户头,象遇到周家五姨太那种来提存的户头,我问她要哪家外国银行的票子,说哪家就是哪家;这一下阜康的招牌不是更响了。』螺蛳太太因为他的话中听,所以能够深入,这时听出来一个疑问∶『法子是蛮好,不过这一来不是有大笔头寸搁在那里了?』

『哪里,哪里!』宓本常乱摇着双手,『那样做法不是太笨了?』

『不笨怎么办?』

『这里头又有诀窍了。每家银行开个户头,存个三两千银子;等开出票子,我先一步把头寸调足送进去,就不会穿帮了。』『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喏,这就是德律风根的好处,拿起话筒摇过去,说有这么一回事,那里的行员,自会替我们应付。』螺蛳太太听他的谈论,学到很多东西;中国钱庄经营的要诀,她听胡雪岩谈过几回,并不外行,但外国银行的情形,却不知其详,这时听宓本常说得头头是道,遇事留心的她,自然不肯放弃机会,所以接上来便问,是如何应付?人家又为什么会替阜康应付?『应付的法子多得很,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就是拖一拖辰光,等我们把头寸调齐补足。』『万一调不齐呢。』

『不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种情形,从来没有过,不过不能不防。说到这上头,就靠平常的交际,外国银行的「康白度」,我都有交情的;那班「洋行小鬼」,平时也要常常应酬,所以万一遇到头寸调不齐,只要我通知一声,他们会替我代垫。这是事先说好了的,代垫照算拆息,日子最多三天。』宓本常特为又重复一句∶『不过,这种情形从来没有过。』『喔,』螺蛳太太又问∶『我们跟哪几家外国银行有往来?』统统有。『

接下来,宓本常便屈指细数。上海的外国银行,最有名的是英文名称叫做『香港上海银行有限公司』的汇丰银行,但最老的却是有利银行,咸丰四年便已开办;不过后来居上的却是麦加利银行,这家银行的英文名称叫做∶Chartercd-BankofIndia,AustraliaandChina。但香港分行与上海分行的译名不同,香港照音译,称为渣打银行;上海的银钱业嫌它叫起来不响,而且顾名不能思义,所以用他总经理麦加利的名字,称之为麦加利银行。

『麦加利是英国女皇下圣旨设立的,不过这家银行是专门为了英国人在印度、澳洲同我们中国经商所开的,重在存放款跟汇兑,纯然是商业银行,跟汇丰银行带点官派的味道不大一样。』宓本常又说∶『自从左大人到两京,大先生亦不经手偿洋债了,我们阜康跟汇丰的关系就淡了。所以我现在是向麦加利下工夫。这一点顺便拜托罗四太太告诉大先生。』『好的,我晓得了。』螺蛳太太对宓本常的长袖善舞,印象颇为深刻;观感当然也改变了,觉得他是为了本身的职司,要对得起老板,就免不了得罪朋友。不过,自己是在古应春面前夸下海口,要来替他出气。如今搞成个虎头蛇尾,似乎愧对古应春。

这样转着念头,脸上自不免流露出为难的神气。善于察言观色的宓本常便即问道∶『罗四太太,你是不是有啥话,好象不大肯说,不要紧的,我跟大先生多年,就同晚辈一样;罗四太太,你是长辈,如果我有啥不对,请你尽管说!我是、我是——掉句书袋,叫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螺蛳太太听他的话很诚恳,觉得稍为透露也不妨,于是很含蓄地说∶『你没有啥不对,大先生把阜康交给你,你当然顾牢阜康,这是天经地义。不过,有时候朋友的事,也要顾一顾,到底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的人。』这一下等于是泄了底,螺蛳太太是为了他勒住该付古应春的款子来兴师问罪,当即认错,表示歉意∶『是!是!我对应春,是想到阜康是大先生事业的命脉,处理得稍为过分了一点;其实公是公、私是私!我同他的交情是不会变的。如今请罗四太太说一句我应该怎么样同他赔不是?我一定遵命。』『赔不是的话是严重了。』螺蛳太太忽然灵机一动∶『眼前倒有个能顾全你们交情的机会。』她朝外看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宓本常稍为想一想,便能领悟,是指古应春纳宠而言。她刚才看一看,是防着瑞香会听见。

『我懂了。我来办;好好替他热闹热闹。』

说送一份重礼,不足为奇;如果是宓本常自告奋勇来为古应春办这场喜事,费心费力,才显得出朋友的交情。螺蛳太太非常满意,但怕他是敷衍面子,不能不敲钉转脚加一句∶『宓先生,这是你自己说的噢!』

『罗四太太请放心,完全交给我,一定办得很风光。』宓本常接着很郑重地表示∶『不过,公是公,私是私。我刚才同罗四太太谈的各样情形,千万不必同应春去讲。』『我晓得。』宓本常一面应酬螺蛳太太,一面心里在转念头。原来他也有一番雄心壮志,看胡雪岩这么一片『鲜花着锦』的事业,不免兴起『大丈夫不当如是耶』的想法,觉得虽蒙重用,毕竟是做伙计,自己也应该创一番事业。此念起于五年以前,但直到前年年底,方成事实。

原来他有个嫡亲的表弟叫陈义生,一向跟沙船帮做南北货生意,那年押货到北方,船上出事,一根桅杆忽然折断,砸伤了他的腿,得了残疾;东家送他两千银子,请他回宁波原籍休养;宓本常回家过年,经常在一起盘桓,大年三十夜里谈了一个通宵,谈出结果来了。

宓本常是盘算过多少遍的,如果跟胡雪岩明言,自己想创业,胡雪岩也会帮他的忙,但一定是小规模重头做起,而又必须辞掉阜康的职务。不做大寺庙的知客,去做一个不茅庵的住持,不是聪明的办法——他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利用在阜康的地位,调度他人的资本,去做自己的生意;但决不能做钱庄,也不能做丝茧,因为这跟『老板』的事业是犯冲突的。

他的难题是∶第一,不知道哪种生意加收得快?因为要调集三、五十万,他力量是够得到,只是临时周转,周而复始,看不出他在挪用公款,期限一长,少不得要露马脚。其次,他不能出面;一出面人家就会打听,他的资本来自何处,更怕胡雪岩说一句∶『创业维艰,一定要专心,你不能再替我做档手了。不然「驼子跌跟斗,两头落空」,耽误了你自己,也耽误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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