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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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天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重之感,就由于这样一转念间,大见轻松,当然,刘不才和周一鸣去代他管那两件闲事,决不会做得比自己好,似乎有些不能放心。但是他实在疲倦了,管不得那许多了。心一横,想起不知哪里看来的两句诗,脱口念了出来∶『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然而三件闲事毕竟有一件不能不管,心思集中,顾虑便能周详,心里在想∶何必路远迢迢先回杭州,再转湖州?由苏州到湖州,现成的一条运河,算起位置来,苏州在太湖之东,湖州在太湖之南,应该是条捷径。
『老周,』胡雪岩向他请教,『苏州到湖州的水路怎么走法?』
『胡先生是问运河?』周一鸣答说,『这条路我走过,由苏州到吴江叫北塘河,吴江到平望这一段叫官塘河,到了平望分两支,一支往南到嘉兴叫南塘河,往西经南浔到湖州,就是西塘河。一共一百二十里路。』
于是胡雪岩打定了主意,剪烛磨墨,亲笔写好一封信,封缄完毕,福山也就回来了。
『黄银宝住在下塘水潭头。』福山回报∶『刘老爷、裘老爷都在那里,刘先生在推牌九。』
『推牌九?』胡雪岩诧异,『跟哪些人在赌?』
『 都是那里的人,娘姨、小大姐,拥了一屋子。』福山又说,『只有裘老爷一个人在吃酒。』
胡雪岩笑了∶『一个酒鬼,一个赌鬼,到哪里都一样。』
『福山,』周一鸣问,『你是不是亲眼看见的?怎么晓得是他们两位?』
福山脸一红,『那里有个「相帮」,我认识,』他说,『是我们木渎人,我托他领我进去看的。』
这就见得胡雪岩说他『在迷魂阵里闯过一阵』的话,有点道理了。周一鸣笑笑不响。胡雪岩却对福山夸奖了两句。
『你倒蛮能干,在外面自己会想办法,很好,很好!』接着又问∶『湖州,你去过没有?』
『没有去过。』福山刚受了鼓励,因而自告奋勇,『不过没有去过也不要紧,胡先生有啥事,我去好了。』
『你替我去送封信。地址在信面上,那个人你叫他郁四叔好了。讨了回信,立刻回来。』说着,胡雪岩将一封信,十两银子都交了给他,又加了一句话∶『穷家富路,多带点,用多少算多少。』
这意思是,盘缠费用,实报实销,周一鸣想指点他一句,转念一想,怕
胡雪岩是有意试他,不宜说破,便闭口不语。
于是福山当夜便去打听到湖州的航船,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胡雪岩睡得很晚才起身,抖擞精神,等候杨凤毛的消息。趁这空档中,他将阿巧姐与何桂清的好事,如何安排,细细作了交代,接着,刘不才与裘丰言在黄银宝家宿夜归来,少不得又有一番的说笑,这就到了放午炮的时候了。
杨凤毛言而有信,正在他们团团一桌吃午饭的当儿,匆匆赶了回来。
于是主客四人,一起离座,相邀共餐。杨凤毛说是吃了饭来的,胡雪岩便不勉强,依旧是将他延入套房去密谈。
『你啥辰光到的?』
『上半天就回来了。在三婆婆那里有几句话要说。』杨凤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眼不住的眨,仿佛话很多,不知从哪里说起似地。
这神情让胡雪岩起了戒心,心里在想,他一回来不先到金阊栈,却回俞家去看三婆婆,自然是他们『自己人』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议。照此看来,彼此还谈不到休戚与共,亲疏远近之间,自己要掌握分寸才好。
『胡大叔,我先说一件事,三婆婆想高攀,请姨太太认在她老人家名下。
不知胡大叔肯不肯委屈?『
这一问,大出胡雪岩的意外,不过他的思路快,几个念头电闪般在脑海中印了一下,大致明白了用意,还是因为彼此初交,而所言之事,安危祸福,出入甚大,要结成亲家,变做『自己人』方能放心。
为了公事,胡雪岩自然乐从,为了彼此结交,这也是好事,但他另有一层顾虑,怕芙蓉有了这样一个来头甚大的『干娘』,搞成尾大不掉之局,将来处妻妾之间会有麻烦,因而迟疑着答应不下来。
江湖上讲究见风使舵得快,杨凤毛一看这样子,赶紧说道∶『原是妄意高攀,做不到的事┅┅』
『不!』胡雪岩深恐引起误会,急忙打断,同时也想到唯有说实话,才能消释猜疑,所以接着说道∶『承三婆婆抬爱,我是求之不得。为的是内人是只雌老虎,我亦不敢将小妾带回家去。将来内人有什么悍泼的行为,小妾受了委屈,变得对不起她老人家,所以我不敢答应。』
话说得很老实,也很委婉,杨凤毛当然懂得其中的深意,『胡大叔,说到这一点,你请放心。三婆婆的人情世故熟透、熟透!将来只有帮你调停家务,』他使劲摇着手说∶『决不会替干女儿撑腰,让胡大叔为难的。』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话说?』胡雪岩放出心满意足的神态,『拣日不如撞日,今天下午,就叫小妾替三婆婆磕头。』
『好的!归我来安排。胡大叔,我跟你老实说吧!这样一办,是让我师父好向对方说话。原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实在说不出不算数的话来,如今才有话说,是我干妹妹家的事,真正没有法子。只好对不起了!』
胡雪岩这才明白,杨凤毛所以要先回俞家,原是与三婆婆有关,要跟她先说通,这样安排,用心甚苦,也见得俞家的诚意,胡雪岩觉得很安慰。
『那么,』他问,『还有件事,怎么说?』
还有件就是『招安』大事,杨凤毛沉着地说,『我师父自然赞成,不过做起来不容易,好比一条船已经顺流东下,再要掉过头来逆风上行,自然吃力。我师父的意思,是想请胡大叔去见一面,当面详谈。』
『好!』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应,『你师父此刻在哪里?』
『在同里。』杨凤毛问道,『这地方,胡大叔总知道吧?』
胡雪岩自然听说过——吴江县城极小,有人说笑话,东门喊一声『喂』,西门会有人答应,但吴江县属,位处县城东北的同里,却是出名的一个大镇,其地与青浦接壤,是东南鱼米之乡中的菁华,富庶异常。
『原来你师父在同里,怪不得来去不过一天的工夫。』胡雪岩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胡大叔你看如何?』
『可以。怎么去法?』
『自然是坐船去,归我预备。』杨凤毛又说,『骑马也很方便,沿着一条塘睡,一直就到了。』
『还是坐船去吧!』
『最。』杨凤毛略停了一下又说,『不过有句话,我先要关照你老。对方有几个管事的人,亦都在同里,这批人,胡大叔想不想跟他们见面?』
胡雪岩考虑了一会,毅然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跟他们见见面也可以。』
『既然这样,要请胡大叔随缘些,』杨凤毛说,『这批人狂嫖滥赌,不成个玩意,如果肯跟他们混在一起,那就说什么都好办了。』
胡雪岩灵机一动,立即问了出来,『杨老兄,我带个人去行不行?』
『那自然可以。』杨凤毛的语气有些勉强,『不知是哪一个?』
『自然是极靠得住的自己人,就是外面的那位刘三爷。』胡雪岩说∶『我们是亲戚。此公吃着嫖赌,件件精通,赌上面更是个大行家。』
『是胡大叔的亲戚,自然不要紧。』杨凤毛站起身来说,『我先去回报三婆婆。』
『好的!我等下就去。托你先跟小妾说一声,拜在三婆婆膝下,我很高兴。应该有的规矩,我会预备┅┅』
『不!』杨凤毛打断他的话,『三婆婆交代过了,那份重礼已经受之有愧,决不让胡大叔再破费!』
胡雪岩心想,此刻不必多争,自己这面照规矩办好了。因而含含糊糊地敷衍着,等把杨凤毛送走了,立刻便找裘、刘、周三人商量,好分头办事。
事情很复杂,『招安』一节,还有忌讳,一时说不清楚,他只能要言不烦地交代,首先是让周一鸣进城,备办匹头等物,作为芙蓉孝敬『干娘』的仪礼。其次是关照刘不才收拾行李,预备第二天到同里。最后托裘丰言到俞家,跟七姑奶奶商议芙蓉拜义母的礼节。
『那么你呢?』裘丰言问,『一起到俞家不好吗?』
『我另有个要紧地方,非走一趟不可。一会儿找到俞家去好了。』
胡雪岩要去的那个要紧地方,是潘叔雅家。由于杨凤毛的话,触发了他的灵机,预备做一篇『偏锋文章』,在赌上找机会去收服那批草莽豪客,这就得带足了本钱,自己身上只有一万多银票,打算跟潘叔雅去借两万现银。
名帖一投进去,潘叔雅立刻迎了出来,一见面就说∶『雪岩,要罚你!
到了苏州,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今天上午见着何学使,他告诉我的。』
这就是了!我自然该罚。不过,你老兄也要想想,如果不是为了有迫不得已的事,我去看他干什么?『胡雪岩又说,』本来还不想来打搅你,晓得你们这班阔大爷讨厌无谓的应酬,既然抽不出工夫来陪你们玩,而且各位所
委的事,也还没有办妥,何必上门?『
潘叔雅笑了,『话总说不过你。』他又问,『照这样说,今天来是有事?』
『是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两桩事奉托,第一,想请你们到同里去捧我一个场┅┅』
『你的手真长,』潘叔雅打断他的话说,『伸到同里去做生意捞钱了!』
『恰恰相反,不是去捞几文,想去送几个,不然,还不至于来麻烦你。
我想到同里去大赌一场。『
这一下潘叔雅才懂了捧场的意味,胡雪岩不是赌客,但不懂他为何路远迢迢跑到同里去大赌一场?『其中总有个道理吧?』他问。
『不错,我要结交几个人,到了同里你就知道了,』胡雪岩紧接着提出第二个要求∶『为此想跟你借两万银子,三天以后,等我上海钱到,马上奉还。』
『说什么马上马下?』潘叔雅想了想说∶『我给你金叶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