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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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对方非要绊住俞武成不可的道理。事情很明显了,俞武成是骑虎难下,纵能从背上跳下来,亦难免落个出卖自己人的名声。江湖上最着重这一点,所以俞三婆婆的话,有没有效力,俞武成是不是始终能做个百依百顺的孝子,都大成疑问。
想是这样想,话不妨先说出来∶『 「萝卜吃一截剥一截」,我想第一步只有让你师父跳出是非之地,哪一方面都不帮。这总可以办得到吧?』
『那也要做起来看。』
『怎么呢?』
『那方面如果不放,势必至于就要翻了脸。』杨凤毛说,『翻了脸能够一了百了,倒也罢了,是非还在!胡大叔,请问你怎么对付?除非搬动官军,那一来是非更大了。』
这就是说,跳下了虎背,老虎依然张牙舞爪,如何打虎,仍旧是个难题。
就这处处荆棘之际,胡雪岩灵机一动,不自觉地说出来一句话。
『做个伏虎罗汉,收服了它!』
杨凤毛不懂他的话,愕然问道,『胡大叔!你说点啥?』
胡雪岩这才醒悟,自己忘形自语,『喔,』他笑道,『我想我心里的事。
有条路或许走得通,我觉得这条路,恐怕是唯一的一条路。『
『只要走得通,我们一定拼命去走。胡大叔,你说!』
胡雪岩定定神答道∶『我是「空子」,说话作兴触犯忌讳,不过┅┅』
『唉,胡大叔!』杨凤毛有些不耐,『我们没有拿你老当空子看。胡大叔,你何需表白。』
『好!那我就实说。』胡雪岩回忆着老太爷的话,从容发言∶『你们漕帮的起源,我也有些晓得,洪杨初起,你们都很看重的,哪晓得长毛做出来的事,不伦不类,跟圣经贤传上所说的大道理,全不对头,简直可以说是逆天行事,决计成不了气候。既然如此,无需跟他们客气。再说,你们镇江、扬州的地盘,就失在他们手里。有朝一日光复了,你们才有生路。你说我这话是不是?』
『是的!』杨凤毛深深点头,忧郁地说∶『我师父这一次是做得莽撞了些。』
『歪打可以正着!老兄,』胡雪岩抚着他的背说,『我替你们师弟想条路子!小刀会这方面的情形,我也有点晓得,周立春他们那班人,亦不过一时鬼摸头,心里何尝不懊悔?只不过摸不到一条改邪归正的路子。如今要靠你们师弟两个。我的意思是,周立春下面那批打散了的人,既然已经聚拢,何不拿他们拉过来?』
一听这话,杨凤毛那张瘪嘴闭得越紧,以至于下巴都翘了起来,一双眼睛眨得很厉害,不过眼中发亮,是既困惑又欣喜的神情。
『胡大叔,你是说「招安」这批人?』
『是啊!』胡雪岩说,『赖汉英那里来的长毛,如果肯一起过来最好,不然就滚他娘的蛋,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杨凤毛觉得胡雪岩的做法很平和。再往深处去想,就算俞武成能退出来
成为局外人,也只是表面如此看法,实际上是决不能置身事外的,倘或官军围剿,事情闹大了,江湖上还会批评他不够朋友。所以唯有这样子才是正办,退一步说,招安不成,他总算为朋友尽过心力,对江湖上也有了交代了。
想通了这些道理,顿时将胡雪岩敬如天神,站起来便磕了个头。胡雪岩大惊,急忙避开,拉着他的胳膊说∶『怎么,怎么,无缘无故来这一套!』
『胡大叔,你算是救了我师父一家,你老怕还不晓得,三婆婆几十年没有为难过,这一趟她老人家,急得睡不着觉,在苏州,我们是客地,这件事要闹开来,充军杀头都有分!再说,她老人家又疼孙子,少武是朝廷的武官,我师父做这件事,传出去不断送了少武的前程?如今好了!不过,』杨凤毛又赔笑说∶『你老送佛到西天,我晓得你老跟何学台有交情,招安的事,还要仰仗鼎力。』说着,又作了个大揖。胡雪岩倒不曾想到何桂清。如今听杨凤毛一提醒,立刻在心里喊一声∶妙!何桂清纸上谈兵的套折,上了不少,现在能办成这事,是大功一件,对于他进京活动,大有帮助。这样看来,自己的这个主意,凭心而论,着实不坏。
于是他很爽快地答道∶『一句话!这样好的事情不做,还做啥!』
『多谢胡大叔!』杨凤毛的脸色转为严肃,『我听你老的差遣。』
胡雪岩最会听话,听出这是句表示谦虚的反话,实际上是杨凤毛有一套话要说,所以这样答道∶『事情是你们师弟为头,我只要能尽力,决不偷半分的懒。不必客气,该怎么办请你分派。』
『那我就放肆了!我想,第一,这话只有你老跟我两人晓得。』
『当然!』胡雪岩说,『你们杨家的堂名叫「四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第二,我想我先去一趟,请胡大叔听我的消息,再去见何学台。』
『那也是一定的。总要那方面点了头,才好进一步谈条件。』
『你老最明白不过,那我就不必多说了。』杨凤毛说,『我马上赶去见我师父,最多一昼夜的工夫,一定赶回来。』
『你师父怕是在松江,我们一起去也可以。』
『不!不在松江。』
不在松江在哪里呢?他不说,胡雪岩也不便问,不过心里已经雪亮,俞武成的行踪,杨凤毛一定清楚。说是最多一昼夜定能赶回来,则隐藏之地亦决不会远。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杨凤毛郑重叮嘱∶『胡大叔!明天上午,请你无论如何不要走开,我人不到一定有信到。』
等杨凤毛告辞,裘丰言自然要问起谈话的情形。胡雪岩谨守约定,只字不吐,只笑着说∶『你陪刘三爷去捧那个「银元宝」好了。几台花酒吃下来,就有好消息了。』
裘丰言宽心大放,喜滋滋地跟着刘不才走了。胡雪岩一个人静了下来,将前后经过情形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路子走对了,走得通,走不通,明日此时,可见分晓,且不去管它。眼前有一整天的工夫,光阴如金,不该虚耗,正好将潘家所托,以及阿巧姐的终身,办出个头绪来。
这就得找周一鸣了。奇怪的是一早不见他的面,只好留下话,如果来了,让他在金阊栈等候,然后坐轿进城,先去拜访何桂清。
名帖一投进去,立刻延见,何桂清将他请到书斋,执手寒暄,极其殷勤,自然要问起如何又到了苏州?
『有几件事,必得来一趟,才能料理清楚。其中是一件是云公吩咐的,办得差不多了。』
『喔!』何桂清很高兴地问∶『是怎样一个人?』
『德是中上,貌是上中,才是上上,将来体贴殷勤,一定没话可说。』
胡雪岩因为阿巧姐自己看中过何桂清,料想进了何家的门,必然驯顺非凡,所以此时夸下这样的海口。
何桂清当然相信他的话,喜心翻倒,忍不住搓着手说∶『能不能见一面?』
『请云公稍安毋躁。』胡雪岩笑道∶『几时到了上海,立刻就能见面。』
到底身分是二品大员,不便做出猴急相,何桂清只得强自按捺着那颗痒痒的心,定一定神答道∶『天气快热了。炎暑长行,一大苦事,我想早一点走。算日子,也就在这几天必有旨意。』
『这样说起来,总在五月中就可以动身了。』
『对了。』
『那我跟云公暂且作个约定,以五月十五为期,如何?』
『好的。我也照这个日子去作安排。』何桂清又说∶『你托我的事,我替你办了。潘叔雅人倒不俗,我们现在常有往来。承他的情,常有馈遗,想辞谢吧,是你老兄面上的朋友,似乎不恭,只好愧受了。』
话中是很愿屈尊交潘叔雅这样一个朋友,而后叔雅对他的尊敬,则从『常有往来,常有馈遗』这些话中,表现得明明白白。胡雪岩的愿意,就是要替他们拉拢,所以听得何桂清的话,当然感到欣慰。
照规矩,他亦还需有所表示,『云公爱屋及乌,真是感同身受。』他拱拱手说。
『哪里,哪里!』何桂清心里在想,真叫『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相隔没有多少日子,不想他也会掉文了!虽是尺牍上的套话,总算难能可贵,这样想着,便又笑道∶『雪岩兄,曾几何时,你的谈吐大不相同,可喜之至。』
胡雪岩略有窘色,『叫云公见笑!』他急转直下地说∶『有件事,想跟云公请教。』说着,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听差。
这是有要紧话说,何桂清便吩咐听差回避,然后由对面换到胡雪岩下首,侧过头来,等他发话。
『我想请教云公一件事,』胡雪岩低声说道,『现在有一批人,一时糊涂,误犯官军,很想改过,不知道朝廷能不能给他们一条自新之路?』
『怎么不能?这是件绝好之事!』 何桂清大为兴奋,『这批人是哪里的?』
问到这话,胡雪岩当然不肯泄底,『我亦是辗转受人之托,来手做事很慎重,详情还不肯说。不过,托我的那人,是我相信得过的。我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心想云公是有魄力、肯做事的人,所以特地来请教。』他略停一下又说∶『如今我要讨云公一句话,此事可行与否?朝廷可有什么安抚奖励的章程?』
『一般都是朝廷的子民,如能悔过自新,朝廷自然优容,所以安抚奖励,都责成疆吏,相机处理。』何桂清又说,『我为什么要问这批人在哪里,就是要看看归谁管,如果是苏州以西,常州、镇、扬一带,归江南、江北两大营,怡制台都难过问。倘或是苏州以东,许中丞是我同年,我可以跟他说,诸事都好办。』
听得这话,胡雪岩暗暗心喜,『那么,等我问清了再回报云公。不过,』
胡雪岩试探着问∶『我想,招抚总不外有官做、有饷领,云公,你说是不是
呢?『
『给官做是一走的,看那方面人数多少,枪械如何,改编为官军,要下委札派相当的官职。饷呢,至多只能过来的时候,关一次恩饷,以后看是归谁节制,自有「粮台」统筹发放。』
胡雪岩所想象的,亦是如此。只是授官给饷,都还在第二步争取,首先有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