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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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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不敢当!』黄字汉还了个揖,他那听差便来扶起客人。

主人非常客气,请客人『升炕』,王有龄谦辞不敢,斜着身子在下方一张椅子上坐下。黄宗汉隔一张茶几坐在上首相陪。

『我跟根云,在同年中感情最好。雪轩兄既是根云的总角之交,那就跟自己人一样,何况又是同乡,不必拘泥俗礼!』

『承蒙大人看得起,实在感激,不过礼不可废。』王有龄辩,『一切要求大人教导!』

『哪里!倒是我要借重长才┅┅』

从这里开始,黄宗汉便问他的家世经历,谈了一会,听差来请示开席,又说陪客已经到了。

『那就请吧!』主人起身肃容,『在席上再谈。』

走到里间,两位陪客己在等候,都是抚署的『文案』、一个姓朱的管奏折,一个姓秦的管应酬文字。两个人都是举人,会试不利,为黄宗汉邀来帮忙。

这一席自然是王有龄首座、怎么样也辞不了的。但论地位,论功名,一个捐班知县高踞在上,总不免局促异常。幸好他读了几部实用的书在肚子里,兼以一路来正赶上洪杨军长驱东下,见闻不同,所以席上谈得很热闹,把那臼惭形秽的感觉掩盖过去了。

酒列半酣,听差进来向黄宗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只听他大声答道∶『快拿来!』

拿来的是一解盖青紫泥大印的公文,拆开来看完,他顺手递了给『朱师爷』。朱师爷却是看不到几行,便皱紧了双眉。

『江宁失守了。』黄宗汉平静地对王有龄说∶『这是江苏巡抚来的咨文。』

『果然保不住!』王有龄咽然问道∶『两江总督陆大人呢?』

『殉难了。死得冤枉!』黄宗汉说,『长毛用地雷攻破两处城墙,进城以后,上元县刘令,奋勇抵抗,长毛不支,已经退出,不想陆制军从将军署回衙门,遇着溃散的长毛,护勇、轿班,齐轿而逃。陆制军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轿子里!唉,大冤枉了!』

黄宗汉表面表现得十分镇静,甚至可说是近乎冷漠,其实是练就了的一套矫情镇物的功夫,他的内心也很紧张,尤其是想到常大淳、蒋文庆、陆建瀛等人,洪杨军一路所经的督抚,纷纷阵亡,地方大吏起居八座,威风权势,非京官可比,但一遇到战乱,守上有责,非与城同存亡不可,象陆建瀛,即使不为洪杨军所杀,能逃出一条命来,也逃不脱革职拿问,丧师失地的罪名,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恩到这里,黄宗汉不免惊心。

又说了阵时局,行过两巡酒,他忽然问王有龄∶『雪轩兄,你的见闻较为真切。照你看,江宁一失,以后如何?』

王有龄想了想答道∶『贼势异常猖獗,而江南防务空虚,加川江南百姓百余年不知兵革,人心浮动,苏、常一带,甚为可虑。』

『好在向欣然已经追下来了。自收复武昌以来,八战八克,已拜钦差大臣之命,或许可以收复江宁。』

这是秦师爷的意见,王有龄不以为然,但抚署的文案,又是初交,不便驳他,只好微笑不答。

『我倒要请教,倘或苏常不守,转眼便要侵入本省。雪轩兄,』黄宗汉很注意地看着他,『可能借箸代筹?』

这带点考问的意思在内,他不敢疏忽。细想一想,从容答道,『洪杨军己成燎原之势,朝廷亦以全力对付,无奈如向帅虽为名将,尚无用武之地,收夏武昌,八战八克,功勋虽高,亦不无因人成事┅┅』

『怎么叫「因人成事」?』黄字汉打断他的话问。

原是句含蓄的话,既然一定要追问,只好实说。王有龄向秦师爷歉意地笑一笑∶『说实在的,洪杨军带着百姓,全军东下,向帅在后面撵,不过收夏了别人的弃地而已。』

『嗯,嗯!』黄宗汉点点头,向秦师爷说∶『此论亦不算过苛。』然后又转眼看着王有龄,示意他说下去。

『以愚见,如今当苦撑待援,苏常能抵挡得一阵,朝廷一定会调遣精兵,诸路台围,那时候便是个相持的局面,胜负固非一时可决,但局面优势总是

稳住了,因此,本省不可等喊临边境,再来出兵,上策莫如出境迎敌!『

黄宗汉凝视着他,突地击案称赏∶『好一个「出境迎敌」!』

他在想,出境迎敌,战火便可不致侵入本省,就无所谓『守土之责』,万一吃了败仗,在他入境内,总还有个可以卸责的余地。这还下说,最妙的是,朝廷一再颁示谕旨,不可视他省的战事与己无关,务宜和衷共济,协力防剿,所以出省迎敌正符合上面的意思,等一出奏,必蒙优诏褒答。

专管奏折的朱师爷,也觉得王有龄想出来的这四个字很不坏,大有一番文章可做,也是频频点头。

办法是吁!『黄宗汉又说,』不过做起来也不容易。练兵筹饷两事,吃重还在一个饷字!『

『是!』王有龄说∶『有土斯有时,有财就有饷,有的就有兵』有兵就有上!『朱师爷接着就了这一句,阑座抚掌大笑。

于是又谈到筹响之道,王有龄认为保持响源,也就是说,守住宫庶之区最关紧要。然后又谈漕运,他亲身经历过运河的淤浅,感慨着说,时世的推移,只怕己历数千数的河运,将从此没落。而且江南战火已成燎原,运河更难保畅通,所以漕运改为海运,为势所必然,惟有早着先鞭。

这些议论,他自觉相当平实,黄宗汉和那两位师爷,居然也倾听不倦。

但他忽生警觉,初次谒见抚台,这样子放言高论,不管话说得对不对,总会让入觉得他浮浅狂妄,所以有些失悔,直到终席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饭扣茗聚,黄宗汉才谈到他的正事,『好在你刚到省。』他说,『且等见了藩司再说。』

『是!』王有龄低头答道,『总要求大人栽培。』

『好说,好说!』说着已端起了茶碗。

这是对值堂的听差暗示,也就是下逐客令,听差只要一见这个动作,便会拉开嗓子高唱∶『送—客—!』

唱到这一声,王有龄慌忙起身请安,黄宗汉送了出来,到堂前请留步,主人不肯,直到花厅门口,再三相拦,黄宗汉才哈一哈腰回身而去。

依然是刘二领着出衙问。王有龄心里七上八下,看不出抚台的态度,好象很赏识,又好象是敷衍,极想距刘二打听一下,但要维持宫派,不便跟他在路上谈这事,打算着明干叫高升来探探消息。

绕出大堂,就看见簇新两盏『王』字大灯笼,一顶蓝呢轿子都停在门侗里。刘二亲手替他打开轿帘,等他倒退着坐进轿子。才低声说道∶『王大老爷请放心,我们大人是这个样子的。要照应人,从不放在嘴上。他自会有话交代藩台。藩台是旗人,讲究礼数,王大老爷不可疏忽!』

『是,是!』王有龄在轿中拱手,感激他说,『多亏你照应,承情之至。』

由于有了刘二的那几句话,工有龄这夜才能恬然上床。他自已奇怪,闲了这许多年,也不着急,一旦放缺已有九成把握,反倒左右不放心,这是为了什么?在枕上一个人琢瞎了半天,才悟出其中的道理,他这个官下尽是为自己做,还要有以安慰胡雪岩的期望,所以患得患失之心特甚。

想起胡雪岩便连带想起一件事,推推枕边人问道∶『太太,今天可有人来过?』

『你是问那位胡少爷吗?』王太太是个老实的贤德妇人,『我也是盼望了一天,深怕错过了,叫老妈子一遍一遍到门口去看。没有!没有来过。』

『这件事好奇怪┅┅』

『都要怪你!』王太太说,『受人这样大的恩惠,竟不问一问人家是什么人家,住在哪里?我看天下的糊涂人,数你为第一了。

『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来的?』王有龄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事起突然,总有点儿不信其为真,仿佛做了个好梦,只愿这个梦做下去,不愿去追根落实,怕那一来连梦都做不成。』

『如果说是做梦,这个梦做得也太希奇,太好了。』王太太欢喜地感叹着,『哪里想得到在通州又遇上那位何大人!』

『是啊!多年音问不通,我从前又不大看那些「邸报」和进士题名的「齿录」,竟不知道何桂清如此得意。』王有龄又说,『想想也是,现成有这么好一条路子下去走,守在这里,苦得要命!不好笑吗?』

『现在总算快苦出头了!说来说去,都是老太爷当年种下的善因。就是遇到胡少爷,一定也是老大爷积了阴德。』

王有龄深以为然,『公门里面好修行,做州县官,刑名钱谷一把抓,容易造孽,可是也容易积德。老太爷是苦读出身,体恤人情,当年真的做了许多好事。』

『你也要学学老太爷,为儿孙种些福田!』王太太又忧郁他说,『受恩不可忘报,现在胡少爷踪影毫无,这件事真急人!』

『唉!』王有龄比她更烦恼,『你不要再说了!说起来我连觉都睡不着。』

王太太知道丈夫明日还要起早上藩台衙门,便不再响。到了五更天,悄悄起身,把丫头老妈子都唤醒了。等王有龄起身。一切都已安排得妥妥帖帖,于是吃过早饭,穿戴整齐,坐着轿子,欣然『上院』。

上院扑了个空,藩司麟桂为漕米海运的事,到上海去了,起码得有十天到半个月的工夫,才能回来,王有龄大为扫兴,只好用『好事多磨』这句话来自宽自解。

闲着无事,除了每天在家等胡雪岩以外,便是到臬司衙门去访俞师爷,打听时局。京里发来的邪报常有催促各省办理『团练』的上谕,这是仿照嘉庆年间,平『白莲教』时所用的坚壁清野之法,委派各省在籍的大员,本乎『守望相助』的古义,白办乡团练兵,保卫地方,上谕中规定的办法是,除了在籍大员会同地方官,邀集绅士筹办以外,并『着在京各部院堂官及翰、詹、科、道,各举所知,总期通晓事体,居心公正,素系人望者,责成倡办,自必经理得宜,舆情允阶』。同时又训勉办理团练的绅士,说『该绅士等身受厚恩,应如何自固阎里,为敌汽同仇之计,所有劝谕、捐赀、浚濠、筑寨各事,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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