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 (爱与同情)-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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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陌生女人荒诞无稽的爱情给我造 成的良心上的沉重负担,才能对这个和那个产生同情,同情这个,是因为他 拼命把自己的身心奉献给别人;同情那个,是因为他拼命抵御别人这种过分 强烈的感情。可是偏偏是我在这儿命中注定了要承担责任,而且这责任还大 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因为使一个女人在恋爱中失望,这本身已经是件残忍的 事,简直可说是心灵的粗暴行为,如今要我对这烈性的孩子说“不行”、“我 不愿意”,那更不知道要可怕多少倍!我不得不去伤害一个生病的姑娘,她 本来已经受到人生痛苦的创伤,我还要把更深的伤痛加在她身上。一个内心 摇摇晃晃、行动不稳的姑娘,我还要把她最后一根拐仗——她赖以支撑着站 稳身子的希望——夺去。我知道,我单单说,只有同情心,就已经使这姑娘 深受震动,如果我再逃避她的爱情,一定会使她大受损伤,说不走会把她彻 底毁掉。我从一开头就清楚意识到,如果我不能接受她的爱,甚至也不假装 回答她的爱情,那我将违背自己的意愿,犯下可怕的大罪。
但是我无从选择。在我的心灵还没有清醒地理解这危险之时,我的身体
已经拒绝了这猝然的拥抱。我们的本能总比我们清醒的思想更加明白事理, 就在这惊惶的最初一瞬间,我猛然从她那狂暴的柔情蜜意中挣脱出来,我就 已经朦朦胧胧地对这一切有了预感。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有救世主的力量, 像这残废的姑娘爱我那样地去爱她,甚至不会有足够的同情,哪怕只是去忍 受这使我心神烦乱的激情。在我向后遁逃的最初一瞬间我就已经预感到:这 里没有出路,也没有中间道路。由于这荒唐的爱情必有一人遭到不幸,不是 我就是她,说不定我们两个同遭不幸。
三十
我当时是怎么回到城里去的,这事我永远也搞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 当时走得很快,随着我的脉搏的每一下跳动,只有一个念头在一再重复:快 走!快走!快离开这座府邸,脱离这个圈套。快逃,快跑,跑得无影无踪! 永远不要再踏进这座别墅,永远不要再看见这些人,根本什么人也不要再见! 躲起来,谁也不让看见,对谁也不再承担义务,再也不卷进任何圈套里去! 我知道,我当时还试图继续往下想:辞去军职,到什么地方去寻些钱来,然 后逃到异国他乡,远走高飞,这荒谬的要求再也够不着我;然而这一切与其 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清清楚楚的思想,毋宁说是朦胧模糊的梦想,因为在这 过程中我的太阳穴里只有一句话像铁锤似地敲个不停,走,走,走,快走吧! 后来从我那布满灰尘的鞋和裤子上被蓟草划破的口子看出,我大概在草 地、田野、马路上乱跑了一阵。反正等我最后走上大路的时候,太阳已经偏 西,落到了屋顶后面。有人猝不及防地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我的确像个梦
游人一样猛然惊醒过来。 “喂,托尼,你在这儿哪!好不容易,总算把你逮住了!我们到处找你,
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刚想打电话到城外你那骑士城堡里去问哪。” 我发现有四个伙伴围在我的身边,永远不会缺少的费伦茨在他们当中,
还有约茨西和骑兵上尉施泰因许贝伯爵。
“不过现在得快点儿!你想想,巴林凯突然闯来了,从荷兰还是从美国, 天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全团的军官和服役一年的志愿兵,今天晚上他都请了。 上校要来,还有少校,今天可是盛大的宴会,设在红狮酒家,时间是八点半。 幸亏我们把你逮着了,要是你溜了,老头可要大发雷霆呢!你也知道,他喜 欢巴林凯喜欢得要命。巴林凯一来,大家都得列队欢迎。”
我的神思还没有完全集中。我愕然问道:
“谁来了?” “巴林凯呀!别装出那么一副蠢相!你莫非不认得巴林凯么?” 巴林凯?巴林凯?我的脑子里还糊里糊涂、乱成一团,我得像从灰尘弥
漫的旧货堆里取货那样费力地把这名字取出来。原来是他,巴林凯——这人
一度是团里的 mauvais sujet①。很久以前,我还远没有到这驻防地来服役的 时候,他在这里当少尉,后来当过中尉,是全团最优秀的骑手,最狂的小伙 子,没命地赌钱,疯狂地追逐女人。可是后来发生了一点难堪的事情,究竟 什么事,我没有打听过。反正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就脱掉了军装,然后闯荡江 湖,浪迹天涯。大家讲了他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最后他在开罗的谢菲 兹饭店钓着了一个有钱的荷兰女人,从此时来运转,东山再起。这是一个拥 有好几百万家产的寡妇,开了一家轮船公司,有十七艘船,在爪哇和婆罗洲 还有好些面积可观的种植园:从此他就成了我们无形的守护天使。
我们的上校布本切克当年想必曾经帮助这个巴林凯度过了一个极为严重 的困境,因为巴林凯对他和对我们团队始终矢忠不贰,情形实在动人。每次 他到奥地利来,总特地到我们驻防地来,慷慨解囊,花钱如流水,等他走了 几个星期,城里还在谈论他如何挥金如土。把旧日的军装再穿它一个晚上, 又作为一名军官置身于伙伴之中,这成了他心里的一种需要。他在熟悉的军
① 法文:捣蛋鬼。
官席上一坐,轻松愉快,可以感觉出来,红狮酒家的这间粉刷得不太干净、 四壁给烟熏得发黄的大厅就是他的家,远比阿姆斯特丹某条运河旁边他的那 座城堡亲切百倍。我们永远是他的孩子,他的兄弟,他真正的家。他每年都 捐款给我们的障碍赛马作奖金,每逢圣诞节总会运来两三箱各色烧酒和香槟 酒。每年元旦,上校有绝对的把握,准能收到一张票面极大的支票,用以充 实存在银行里的全团同人的金库。谁要是身穿轻骑乓的制服,领子上带着我 们的领边,一旦遭难,完全可以指望得到巴林凯的帮助,只消写封信给他, 一切部会弥缝妥帖。
去和这样一个备受赞誉的人物见面,这种机会在别的任何时候都会使我 真诚地感到高兴。但是此刻我心烦意乱,想到欢天喜地、寒暄问好、祝酒致 辞,我觉得这简直是天下最最难以忍受的事。所以我想方设法,尽快撤走, 借口我感到不大舒服。可是费伦茨猛然大喝一声:“不行!今天可不许开小 差。”说着已经挽往了我的胳臂。我只好很不情愿地表示屈服。他们拽着我 走的时候,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听费伦茨讲,巴林凯如何如何帮助过谁摆脱 困境。他曾经很快就给费伦茨的妹夫谋了一个职位,要是我们这些人不能更 快地青云直上,只消乘船去找巴林凯,或者飘洋过海到印度去。约茨西这个 身材瘦长、脾气乖张的小伙子不时在忠厚老实的费伦茨的这番感恩戴德、热 情洋溢的长篇大论之中来上几句酸溜溜的话。他用讽刺的口吻说道:要是巴 林凯没有钓着这尾肥头胖耳的荷兰鳕鱼,不知道上校是否也会这样亲热地迎 接他的“小心肝”。话说回来,据说那女人比他大十二岁。施泰因许贝伯爵 哈哈大笑道:“既然要卖身,至少该卖个好价钱啊。”
尽管我当时昏昏沉沉,可是这次谈话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脑子里,现在
事后想想,我也觉得非常奇怪。往往会同时出现这样神秘莫测的现象:一方 面,人清醒的思维麻痹了,另一方面,神经又在内部激动起来。当我们走迸 红狮酒家大厅的时候,由于纪律性的催眠作用,分配给我的工作,我都好歹 办得像模像样。要于的活可真不少。一大堆横幅标语、旗帜和徽章,平时只 有在举行团队舞会的时候才五光十色地挂出来,这下全撇来了,几个勤务兵 高高兴兴地在墙上乒乒乓乓地敲打,旁边是施泰因许贝在再三嘱咐号兵,什 么时候该吹喇叭表示庆贺,怎么个吹法。约茨西因为一手字写得特别工整, 所以领到的任务是写菜单,菜单上所有的菜部取了幽默风趣的名称。他们把 安排席次的任务硬派给我。这当儿仆人已经把桌椅摆好,侍者把几十瓶葡萄 酒和香槟酒叮叮当当地放到桌上,这是巴林凯用他的汽车从维也纳萨赫尔饭 馆运来的。奇怪的是这阵忙乱的旋风使我心里舒服,因为它那暄闹的声音压 过了我两个太阳穴之间滞重的敲打和询问。
八点钟的时候,终于一切都安排就绪。现在还得赶回军营,迅速梳妆打 扮,更换衣服。我的勤务兵已经得到通知。军装上衣和漆皮皮靴已经摆好。 赶快用冷水冲冲脑袋,往表上看了一眼:一共还有十分钟。碰到我们上校, 可得非常准时,分秒不差。所以我手脚麻利地脱去衣服,踢开沾满灰尘的皮 鞋;我穿着汗衫短裤,站在镜子前面,打算把蓬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可是正 在这时,有人敲门,我命令勤务兵:“谁也不见。”他顺从地一个箭步跳了 出去,在前屋里有人叽叽咕咕他说了一会儿。接着库斯马又返回来,手里拿 着一封信。
一封给我的信?我正好穿着衬衫短裤站在那里,就那样取过了四四方方 的一个蓝色信纣。那信封又厚又沉,简直像个小邮包,我立刻感到手里抓了
一把火。我根本用不着看字迹就知道写信的是谁。 我的本能迅速地对我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别看信,现在别看!
可是我早已违背我内心的本意一下拆开了信封,念着念着我两只手捧着的这 封信窸窸窣窣地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三十一
一封十六页长的信,字迹龙飞凤舞,写得匆忙潦草。这样的信,一个人 一生只会写一次,也只会接到一次。词句宛如鲜血,一刻不停地从裂开的创 口向外迸涌,不分段落、没有标点,一个字没写完,另一个字接踵而至,互 相驱赶,忙成一团。现在事隔多年,每一行、每个字母都历历在目。这封信 我不知念了多少遍,现在我还能把这封信从头到尾逐页背诵,无论白天黑夜, 什么时候都行。那天过去以后的几个月间,我一直把这一叠折好的蓝色信纸 揣在衣袋里,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