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中国美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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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我在广东喝过形形色色的汤,可没有哪种能盖住我在老家时喝过的河蚌咸肉煲的余味。我已好多年疏远了此味。想念一道好汤,有时候就像酒鬼难忘某种佳酿似的。这种馋会使人心痒痒的。
素斋
佛家人无疑是古老的素食主义者。寺庙里的素斋,也就成了超凡脱俗的风味。直至今天,烧香拜神之余,兼而品尝古刹里的素餐,也就成了一道锦上添花的功课。俗世间早已有模仿佛门斋饭制做的素菜,但寺庙自办的“食堂”究竟何时开始“对外营业”?据估计唐宋时就有之,与当时大兴茹素之风不无关系。《清稗类钞》对其商业性的发展有更确切的记载:“寺庙庵素馔之著称于时者,京师为法源寺,镇江为定慧寺,上海为白云观,杭州为烟霞洞。”譬如烟霞洞的席价“最上者需银币五十圆”,不知共有哪些菜肴,其价码已令人有奢侈之
感。纵然如此,仍有慕名而来的顾客云集———是追求那种缥缈清朗的境界呢,还是为了与人间烟火作比较?据朱伟在《考吃》中的判断:“吃素菜,一般先上凉拌小菜,诸如拌黄瓜、拌笋尖、拌菠菘、拌川芎、拌水萝卜之类。然后上大菜,冬菇面筋,香菇菜心,什锦豆腐是少不了的。讲究一点的,还有一道罗汉全斋,发菜、冬菇、冬笋、素鸡、鲜蘑、金针、木耳、熟栗、白果、菜花、胡萝卜等在砂锅内烩作一锅,口味极为丰富。”他例举的还只是一道大众化的菜单,但其考究之处已可见一斑,并不比尘世间的鱼肉筵席逊色。
更有趣的是许多素菜索性以鱼肉相称,譬如素鸡、素鸭、素鱼、素火腿,以素油烹制,模仿的只是形式,其实皆以豆腐、面筋、腐竹或其它豆制品来代替。有时凭视力甚至无法分辨,必须亲口品尝才知其真伪。虽属赝品,但比真品却别有一番滋味———令人大快朵颐之余又毫无上当受骗之感。我在杭州灵隐寺吃过这样一桌,赞叹不已:不仅钦佩其制作工艺,更羡慕其想象力。但如此精良的筵席大都带有为观众表演的性质,我想和尚们不会天天吃这样的东西———生活的本质毕竟是朴素的。相比而言我更难忘南京鸡鸣寺的素面(据说得自尼姑的真传),只洒葱花与酱油,不沾一点油星,简直能倒映出顿悟者的清心寡欲……
集体去五台山,做完法事后有一顿斋饭的招待。“食堂”在佛殿的后院,没有招牌,四壁空空,面积相当于一座小礼堂,除了十几排长条桌椅外别无他物———因而又像民办大学的教室。每排可坐二十人,表情肃穆,不像是进餐,倒像是听课。主持简单讲授了要求,即不许说话,一切皆用动作表示,譬如需要添饭则伸出空碗,用筷子在碗内划一下等等。每人面前有饭碗与菜碗各一,先有和尚拎着饭桶走过,陆续给大家盛上米饭,又有拎着菜桶的和尚上菜———菜只有一道,即山西风味的素烩菜,用土豆块、西红柿、粉条、豆腐、白菜杂烩而成。印象颇深的是和尚给我盛饭时无意间洒落米粒在桌案上,立即伸手拈起放入口中咀嚼。好多人都注意到这一情景了,因此大家都默默地吃完这一顿斋饭,没敢在碗中剩下一颗米粒。美食家也许领会不了如此简朴的素斋。但可以想象,这正是和尚们日常的食物。和尚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没有任何差别———在五台山,我才算是吃到了真正的斋饭。或许真正的斋饭就应该是如此的内容与如此的心情:一箪食,一瓢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怀着猎奇心理而来的食客会失望的。这只怪他们自己:斋饭原本就没什么神秘的———神秘的只是吃饭时每个人的心情。朴素永远比华丽更接近真实。
烧烤
爱吃烧烤。烧烤也因不同地区呈现出多种风格。最有名或者说最大众化的,该算是新疆人的烤羊肉串了———现在内地许多城市都有其踪影,但很少是正宗的新疆人兜售的。我喜欢欣赏维吾尔族人烤羊肉串,他们头戴圆顶花帽,翘着八字胡,用夹生的汉语大声吆喝着,怎么看都有阿凡提的影子。横架在铁皮炭炉上的肉串被麻利地翻动着并撒上红红绿绿的胡椒面、茴香粉。一走近他们,我似乎闻见戈壁的石头、哈密瓜、帐篷与波斯地毯混合的气息。我被他们熟稳的动作迷住了,忘掉他们在做买卖,而以为在表演某种传统的手艺。同样是羊
肉串,在维吾尔族人和国营快餐店服务员手上,能烤出大相迳庭的滋味。当然,这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造成的。在北京城里,我经常寻找、挑选新疆人的摊子(宁愿多走两站路),点一大把烤羊肉串,再就一瓶啤酒,伫立街头,如同“左手张弓,右手搭箭”,体会着射雕英雄的豪情。比较来比较去,魏公村那儿有一家最美妙,虽同样是露天的摊档,却堪称“烤羊肉串之王”。也难怪,魏公村邻接着一片维吾尔族人聚居地(又称新疆村),新疆风味的餐馆云集,我还喜欢吃那儿卖的烤羊腰子。
烤羊肉串虽然大名鼎鼎,毕竟是小吃。比起内蒙古的烤全羊来,恐怕是小巫见大巫。我久仰其名,并且终于在伊克昭盟草原品尝过一回。席地而坐,面对着刚从篝火架上卸下的热气腾腾的烤全羊,简直不知该从何处下口。见蒙古族朋友们纷纷拔出腰刀凑上去,我也不甘落后,就近割下一块———动作稍显笨拙,如锯木头。品味良久,才总结出烤全羊爽口之处:外面的皮肉已烤得焦黄、口兹口兹冒油,里面却鲜嫩得沾带有血丝,可谓“老、中、青三结合”……跟烤全羊相类似的还有烤乳猪,只是不知是何方特产。我在广西的一家星级饭店吃过,亲眼目睹厨师用小推车推来,当众切片后堆在大瓷盆里。恐怕因为环境的缘故,我没咀嚼出它本身该具备的那份乡野味。印象中跟烤鸭的吃法较接近,蘸酱后用薄面饼裹着吃。这种方式多矫情啊,远远不如在蓝天绿野间狼吞虎咽烤全羊那么激动人心。
较典型的烧烤应该是东北朝鲜族人的烧烤,基本上跟韩国烧烤同出一辙:特制的炭炉上蒙有一层铁丝网(有些可镶嵌进桌面),将肉片等食物搁置在网上,边用长筷翻拨着边吃,很有情调。北京城南有一家布老虎烧烤馆(据说是来自东北的出版界人士开的,墙角还立有书橱,陈列有全套布老虎丛书),我跟几位搞文学的朋友曾专门打车去拜访过。仍然以烤肉为主,吃腻了之后,还可兼烤土豆块、苹果片、鱼虾蔬菜甚至面包。这使烧烤的内容扩大化了,倒也显得丰富多彩。
我个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在西双版纳吃傣族的烧烤。在中缅边境游览了一天,本想赶回景洪市(自治州首府)吃晚饭的,途中却见一片坝子上(可能是橄榄坝)布满卖烧烤的小摊,司机先忍不住了,停车下去买了几串烤鱼片和烤鸡腿,回来后车厢里便洋溢着扑鼻的香气。这唤醒了我们饥饿的感觉,要求司机多停一会,纷纷下车去抢购。穿着民族服装卖烧烤的妇女,看着我们一个个垂涎欲滴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抑或因为又来了一笔生意的缘故?逐一品尝,烤鱼最佳。系把剖好的鱼绷开在十字交叉的竹签上(如糊在骨架上的风筝),在炭火上两面翻烤,直至腥味变成了香气。烤麻雀、鹌鹑等也富于野味。最后再吃两根烤得边缘微糊的老玉米,等于给整顿野餐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在半路上个个都吃饱了,回到市里的宾馆,原订的晚餐只好取消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赶往昆明了。用一顿傣族风味的乡野烧烤,作为我们本次旅行在西双版纳最后的晚餐———多么有纪念意义啊,简直是天意的安排?这些年来,在怀念西双版纳的同时,我总要怀念傣族的烧烤。何日再相逢?
烩菜
乘车长途旅行的一项乐趣就是可以沿路品尝、比较各地的饮食。有时上一顿和下一顿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风味。譬如某杂志社曾准备了专车,搭载我等自呼和浩特至西安,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玩———同时也一路吃。最初两天都在内蒙古草原上跋涉,吃腻了牛羊肉,甚至觉得连说话都带着膻味。终于到了陕蒙交界处,发现公路两旁的乡野饭馆都悬挂着名为“烩菜”的招牌———所谓的招牌很简单,不过用毛笔在白纸上写下这两个斗大的字。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无疑是当地的特色菜———只是名不见经传,令人无法想象其做法与滋味。
司机挑选了一家稍宽敞点的,招呼大家下车,围着大圆桌坐了。跟老板娘要菜谱,老板娘空着手过来了:“啥叫菜谱呀?这里只做烩菜”。原来这一带的饭馆都只有一道菜。我们也只能入乡随俗了。后面的伙房没拉门帘,能看见灶上的一口大铁锅热气腾腾,打赤膊的厨师边往灶眼里添劈柴,边用铲煤的那种大铁锹在锅里搅拌着。最后,便变戏法似地给每桌客人端来满满一脸盆的烩菜———重重地顿在圆桌中央。大家小心翼翼的往脸盆里看,里面是剁碎的猪肉块、土豆块、蒜头、粗粉条,再没有其它了。伸出筷子挟吃,发现奇香。纷纷自盛一碗糙米饭,不言不语地吃起来,其结果是一脸盆的烩菜被打扫干净。光我一人就连添了三次米饭,在饭量上打破过去的记录。再看看邻桌,也是如此。
烩菜似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而且充满乡野气,却使我们这班城里的文人胃口大开,饭量倍增。大锅杂烩,连肥肉都不显得油腻———至少桌上没有什么丢弃物就是证明。也许因为旅途的劳累与饥饿,使那道朴素的烩菜在我们眼中成为人间美味。也许因为在那特殊的环境里吃这特殊的食物,增加了几分野趣。吃完烩菜,我们感到很暖和,胃似乎也变成了农夫的胃———被轻柔地熨平了。事隔多年,那种温饱而安详的感觉仍未从我记忆里消失。宾馆酒肆的山珍海味我吃过不少,却独独怀念着荒村小店的那道无名的乡野菜———没准我的前生就是农夫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