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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汴京春深-第4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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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栩唇角一翘,取过案上枢密院送来的《军需则例》增补概述,又细细看了一遍。其中正说到前来勤王的广南两路、荆湖两路、梓州路夔州路的八大属军的盐菜口粮、运送脚价之事,还有医生、供事、书识画匠、渡夫水手、站夫、押差夫、工匠等杂役的俸禄发放。张子厚所附上的奏折里,穷凶极恶地将一应资费都压在了最低。

    先前赵梣宣召各路属军勤王时,这六路下属怀安、广安、云安、梁山、南平、昌化、万安、朱崖八军,皆上表愿意勤王,却又磨磨蹭蹭,言大军离大运河起端的杭州甚远,沿途委积不丰,恐师行粮不从,加之千里馈粮糜费甚巨,需费时调集粮饷。如今人马已至,却缺粮少米,还要从户部捞钱,每年发放的粮饷难不成都喂狗了?

    军中变法势在必行。赵栩抬起头来,轻叹了一声。变法难,难于上青天。以往舅舅也在枢密院几度尝试,却被各个环节拖累,最终不了了之。待西征完毕,他定要大刀阔斧地先破后立。

    ***

    又过了几日,秋风萧瑟,一阵秋雨一阵寒。洛阳围城之势不变,却也不见大军攻城。洛阳城里粮积如山,征兵上万,个个勒紧了裤腰带准备熬到明年开春,充满了风雨来袭的紧张氛围。便是赵棣也无一夜能安睡,总是梦到攻城,稍有动静便惊醒,每日上朝黑眼圈越发乌青,朝中城里处处风声鹤唳。守城将领对围城大军却毫无头绪,想出城作战,各大营寨前壕沟深深,石砲森森,甲胄鲜明刀戈闪亮,想迎战,对方又不来攻城,白日操练不断,夜间篝火四起油脂香味都飘入了洛阳城中,勾得军士们口涎横生心神不宁。

    如此不过六七日,便有不少军士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偷偷跑出城去归顺投诚,连累了好几位副将吃了军棍。好在法不容情,法外有情,岐王和孟存奏请了赵棣,带了上好的药品前往探视,好生宽慰以安军心。

    赵棣见他二人虽然每日往大理寺去询问尚知关心军心和士气,趁他们入宫复命,留他们一同用膳。

    孟存知道战时饮食自然不比以前,殿上虽然有皇帝和亲王在,案上也只有猪肉和鸡肉,连羊肉都看不见了。

    “赵栩存心将洛阳围作孤城,吾也和军民一同节俭一些了。”赵棣叹道:“也亏得贤妃贤惠,如今大内也省衣节食,吾真是愧对小娘娘她们了。”

    岐王和孟存都躬身赞美了钱太妃几句,却对贤妃只字不提。

    待撤了案,三人转到后阁里,喝了两盏茶,说了些城中布防朝臣动态后,赵棣取了大理寺和礼部的上书递给岐王:“皇叔,吾看这些人私有串供之嫌,皇后和太皇太后这两件事,宫人为了卸责活命,合谋诬陷他人,也是人之常情。”

    岐王细细看了一遍,双手奉还,行了一礼道:“陛下,宫女内侍甚至一些女史确有这种可能,但两位延春殿的尚宫和供奉官几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如今她们言之凿凿延春殿一事与贤妃有关,不知陛下何时让贤妃见见大理寺或礼部的官员。”

    赵棣又羞又恼,只推说张蕊珠受了累,医官嘱咐要卧床静养,且过段时间再说。

    孟存起身道:“陛下明鉴,臣这些日子也见过皇后身边的尚宫和女史。大理寺铁面无私,审理了这许多日,看来皇后失踪,并无证据显示和贤妃有关。”

    赵棣松了口气,若是孟存不再紧咬着蕊珠,只剩下岐王总不难说通。

    “疑罪从无,我大赵一贯如此。”赵棣皱眉道:“孟卿日后言语还当三思,岂可随意遐想,引人怀疑?”他也看过那几人的口供,孟氏失踪前只有蕊珠追上她说过许多话,连延春殿的小黄门都做了证,对蕊珠十分不利。但孟存既然这般让步,他也要赶紧下台阶。

    “你挂心皇后,吾亦牵记。六娘乃太皇太后亲选的贤后,无论她人在哪里,经历何事,都是吾的妻子。”赵棣说得情真意切,黯然神伤,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孟存又道:“这另册中宫一事,孟卿休要再提。”

    孟存有些哽咽,躬身谢过赵棣,又道:“贴身服侍皇后的那几人在诏狱之中受了刑,落了病根,甚是可怜。她们都是臣母所赐的仆从,臣若弃之不理,有违孝道,实在于心不忍。臣恳请陛下恩准她们出狱治病。”

    岐王的视线从孟存身上一掠而过,抿唇不语。

    赵棣想了想,权衡利弊后叹道:“如此便让大理寺和礼部先将此案结了,那几个女史孟卿你接回去罢。”

    孟存谢了恩,又赞颂了赵棣几句。

    岐王和孟存退出后阁时,不约而同地眼皮微垂,往那八扇落地画屏下溜了一眼。画屏后的张蕊珠双手紧紧攥着银白素披帛,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

    入了深秋,汴京中各部事务积压如山,几路大军的粮草、弓箭、药品、冬衣,所需征集的牛马驴骡、太平车、民夫,增加出来的广南等勤王之师的军饷,大名府和汴京沿途官道上新修七座存粮所用的城堡。张子厚忙得脚不沾地,依然每日亲自整理政务节略,派人送入大内给九娘过目。

    九娘这日午后陪赵梣读了书,禀明了向太后,带着惜兰等人被近百禁军护送着出了东华门,转道入了大理寺,递上张子厚的亲笔信。

    不多时,便有两位官吏出来,将九娘引入衙门之后的一个院子里,着人看茶。

    一盏茶的功夫后,四个大理寺胥吏带着赵元永进了院子。

    赵元永瘦了不少,下巴尖尖,一双灵动大眼只余呆滞茫然,因未曾受刑,行动倒还自如,见到院中密密麻麻的禁军,他一愣,站在原地不走了。

    几个胥吏也不催促,虽不担心他一个孩童能翻江倒海,但也站定在他周围,手放在了腰刀的刀柄之上。

    廊下的惜兰走了出来,柔声道:“九娘子来看你了。”

    赵元永低下头,脚尖动了动,终于还是跟在惜兰身后进了屋,抬头扫了几眼。这间屋子十分简陋,窗下的长案边,放了两张交椅,靠墙一排柜子空空如也,连个罗汉榻也没有,圆桌上倒是上了两盏茶。但那少女美艳绝伦,照得陋室光华四射。赵元永心中一痛,爹爹曾经笑嘻嘻地说过她总有一日会做他的妻子。

    可他却死了。

    九娘打开食篮,取出甜的桂花糕,咸的藕饼,还有一碗四宝羹,轻轻放在桌上:“大郎两日不吃饭,是要见我么?我既然来了,先用上一些吧。”

    赵元永慢慢走近桌子,忽地侧头看了看惜兰,皱起了眉头。

    惜兰看了九娘一眼,手从缠在腰间的软鞭上放了下来。

    赵元永默默坐了下来,拿起银匙,喝了两口四宝羹,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入汤盅里。

    九娘静静看着他,递上了一块帕子。

    赵元永忍了忍,还是接过了帕子,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我爹爹——他在哪里?”

    九娘柔声道:“他罪行滔天,却还是元禧太子的亲骨肉。六哥宽宏,已将他的尸首送往巩义落葬了。”

    赵元永一愣:“葬入皇陵了么?”

    九娘摇了摇头:“六哥在巩义设了一个皇庄,将他和兆王还有婆婆都葬在那里,也派了人照料香火。”

    赵元永怔了片刻,低声道:“多谢了。”

    “他生而不幸,奈何选了一条歧路,最终害人害己。”九娘看着他毛糙的头顶心叹道:“大郎你还有的选,婆婆教养出来的你,能辨大是大非,心存大善,你莫要再自责了。”

    赵元永哽咽着吞下一块桂花糕,呛得直咳嗽,接过惜兰手中的茶盏,抖得洒了一桌。

    九娘稳稳托住他的手:“大郎,兆王谋反,虽不连坐你,但宗室也已除了你名字。日后你出了大理寺便是庶民。六哥给你两条路,你自己思量要选哪条。一则是前去巩义皇庄,另一则是去苏州孟家——”

    赵元永一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九娘。

    九娘淡然道:“我祖母说了,出身和血脉都与人的品性无关,心有善意,便成佛,心有恶意,便成魔。你虽被阮玉郎收养,却是阮婆婆一手带大的,愿意在我危难时伸出援手,此乃大善。孟家在苏州有族学,若你愿意,便改姓孟,记在我二伯名下,以后在苏州做个干干净净的孟家子弟,只是终身不能参加科考。”

    赵元永喉咙里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字眼,伸出手来胡乱拭干脸上的泪:“你们家不怕被我连累么?”

    “百年来孟家一直都在刀刃上走着,从未怕过什么。若有谁做错了事,家法不容,国法也不容。”九娘微笑道:“你呢?你怕不怕?”

    赵元永一瞬不瞬地看着九娘,慢慢摇了摇头。

    九娘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递给赵元永:“这是六哥给你取的新名字。”

    “孟——元——栳?”赵元永一字一字地念道。

    “婆婆待你有养育之恩,阮氏一族已再无传人,故留了你原名之中的元字。”九娘点头道:“栳,树之根——”

    黄纸上慢慢落了几滴泪水。

 第345章

    第三百四十五章

    自大理寺出来的马车缓缓而行; 往城北的开宝寺而去。

    七年前; 也是这条路,在开宝寺见到苏瞻和十七娘; 还有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阿昉。那时候的自己; 尚有几分伤春悲秋之情,听到程氏说起他娶新妇心中不免酸涩。时隔七年,旧路重行,所思所想早已天壤之别。

    九娘轻轻掀起车帘; 马车已上了广备桥。碧云天上,群雁正呈一个大字往南飞。远处堤岸边; 枫叶已层染,过不了多久满阶红叶暮; 这冉冉秋光再也留不住了。若能在叶落之前能拿下洛阳; 明年开春赵栩定能扫平契丹和女真班师还朝。

    禅院如旧,昔日的小沙弥已经做了知客僧; 树下的秋千早已不见; 秋蝉扯着嗓子做最后的大鸣大放; 廊下几盆菊花只剩了零丁的花瓣倔强地不肯凋落,浓浓的檀香味从大殿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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