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第4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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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伤心欲绝缠绵病榻数月,终于也敌不过这凶年,熬过了中元节没能熬到重阳节。刚刚完成最后一波清算的皇城内,没有多少人因为太皇太后的薨逝留下真心实意的眼泪。
梁老夫人却连续坚持了三日进宫哭丧,念及往事,老泪纵横,感怀不已。一念之差,再不可挽回。多少年了,她早已放下了往事,可太皇太后一生要强,却始终放不下那一个执念。
三日后,依旧制,向太后恢复垂帘听政,礼部宣告皇帝成服,在京文武官员十三日除服,军人、百姓不用缟素,沿边州府不得举哀。
眼看着就要到九月初九重阳节。因太皇太后薨逝,汴京洛阳两地严禁作乐,那各色菊酒菊花,一时都砸在了商家之手,就是要便宜亏本出手,也无人买,那借钱囤酒的商人,投河者倒有七八个,又合了大凶之年的说法。
重阳节方悄声无息地过去了,汴京枢密院收到各路官员雪花般的表书,原先观望许久的那几路禁军,纷纷举兵前往洛阳,参与王师围攻洛阳之战。太皇太后之逝,令得勤王之军从几万变成了几十万。
这些转变竟在赵栩和张子厚的意料之中,却在赵棣的意料之外。一时间洛阳纸贵,那想方设法逃出城的士绅,不惜重金往洛阳留守府中走动,只盼着买到一纸文书,哪怕是往河北路去也好。就连一道度牒,竟然官价飞涨到了八百贯,就是紫衣也涨到了五百贯。
赵棣下令改度牒的黄纸为绫纸,赐洛阳留守一千道度牒,以充作军费。另一面遣使者前往围攻大名府的女真契丹大营,商议新的联合之计。
此时,赵栩的大军已陈兵于洛阳东、南两面,营帐连绵如山峦,漕渠、远渠皆被截断,洛水的一端,皆插满了汴京王师大旗。
黄昏时分,云轻日淡天津暮,风急林疏洛水秋。赵栩巡营完毕,策马沿着洛水缓缓而行,远方洛阳城墙上,兵器在淡淡日光中不时反射出明暗不等的亮光。身后背着药箱一路小跑的方绍朴已经放弃了刨根问底,他这大半个月来,天天被迫负重操练,美其名为强身健体,实则被皇帝公报私仇。
他和皇帝能有什么仇?!他月饼才啃了两口,就被拖上马急急赶往汴京。到了汴京,还没睡几个安稳觉,又被皇帝拖着赶往郑州。
有什么不爽,跑一天就算了,再不爽,跑三天也差不多了。可他已经跑了整整二十一天了,这仇得有多深啊……
赵栩收缰勒马,看着洛阳方向片刻,回过头来,看着一身单衣满头大汗的方绍朴粲然一笑:“才一盏茶的功夫,就不行了么?”
方绍朴喘着气停了下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喝——喝一盏——盏茶要、要一、一个时辰,还、还不带如——厕更衣,微——微臣五、五体投——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这阙词是宋朝韩元吉的《好事近》。
2、云轻日淡天津暮,风急林疏洛水秋。出自《天津感事二十六首》——宋朝邵雍。
第342章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赵栩的视线在方绍朴身上晃悠了两圈。方绍朴只觉得他看到哪里; 哪里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仔细想想方才的话,纳闷自己难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祖宗?都已经五体投地了; 这姿态已经低到皇帝马蹄子下头去了; 总该给他匹马了吧……
一盏茶——五体投地?你意指的是哪五体?赵栩鼻子中出了一口气,笑意不减,却眯起了桃花眼:“看来你说的那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很有些道理。再跑上一个月; 绍朴你便能和禁军媲美了。”
方绍朴脑子嗡嗡作响,气都喘不过来了; 看着飞驰而去渐渐模糊在飞扬尘土中的马屁股,深深觉得自己没拍到马屁拍到马腿了。
十几个亲卫同情地看了方绍朴一眼; 赶紧挥动马鞭飞速跟上。成墨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姿; 牵着手里那匹悠哉悠哉的“传说中方医官的军马”,摇了摇头; 默默哼起了小曲:“你有一匹大骏马; 你从来也不骑——”跟着不知不觉变成了:“方医官的马; 是幸福的马——”
大赵最有前途的御医官方绍朴险些摔了个狗啃泥。远处大营里早就开始埋锅造饭,这次西征粮饷充足; 天天晚上都有肉吃。但由于莫须有的罪名; 他每次跑回营去; 连肉汤都不剩一滴了。
方绍朴在心底里又给皇帝记了一笔。医官报仇,十年不晚。待他回了汴京,见了九娘; 献上他最近开始落笔的大作——《少年皇帝的烦恼》。不行,白白送给九娘不成,怎么也要卖个两贯钱,他可还画了那许多配图呢。拿了钱以后,他要去吃橙酿蟹、鹌子羹、桂花浮丸、鳝鱼包子……
成墨听到身后方医官的喘气声,扭过头去,看到他满头大汗,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奇异的光彩,看起来精神抖擞,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方医官发明了“潜力”这个词,真是厉害。他转瞬摇了摇头,能挖出方医官的潜力让方医官都跑这么快的陛下才最厉害。难怪方医官五体投地了。
***
洛阳宫城内太极殿上,还要再过几日园陵除服,此时朝中几派正因围城之局争论不休。有主张遣使和谈的,有主张力战的,也有劝说赵棣放弃自立的。因赵棣是太皇太后所立,本就柔和有加威严不足,众臣也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殿内四品以上的官员,大多都是原先洛阳的在任官员,另外有河东路河北路叛变后调遣而来的,还有投奔太皇太后而来的一批官员。文臣之中以孟存为首,因他深受太皇太后信任,又是皇后孟氏的父亲,在士林之中素有隆誉,不少官员也都等着他发话。
孟存却捧着玉笏眼皮低垂。太皇太后之薨,对洛阳局势实在大大不妙,不仅各路观望的文武官员们纷纷倒向赵栩,更令赵棣对他越发疏远防范。但阮玉郎去了,倒再也无人能要挟他了。身为翰林巷孟氏后人,六娘又应该已回归汴京。他反而比先前更安全了些。他笃笃定定地立如青松,胸有成竹。
岐王的目光落在孟存身上,见他一直默然不语,大概也猜到他必然不主张战,但因身份微妙却也不可能主张降。
“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说。”岐王出列,沉声道。
殿上慢慢地静了下来。赵棣紧皱的眉头略松开了些:“皇叔有何高见?”
岐王举了举玉笏:“太皇太后得官家和圣人悉心侍奉,来洛阳后凤体日渐安康,突然崩于迎春殿,竟无遗诏,亦未诏众宰执宗室入宫。御医官语焉不详,臣深感不安,早有上表。如今再过几日文武官员即将除服,臣斗胆敢问,大理寺于宫中诏狱审理得如何?可否允臣听审?”
赵棣未料到岐王竟会在围城之际当场发难,掩在宽袖中的手一紧,下意识看向殿上百官,见众人面色各异,脑中一阵发热心惊肉跳起来。
四位当朝宰相中,有两位也站了出来,附和道:“臣附议。”
不少忠于太皇太后和赵氏宗室的文臣武将回过味来,岐王乃太皇太后亲出,又掌着大宗正司,竟未能见到太皇太后最后一面,心存疑窦上了表,而宫中也真的设了诏狱,由大理寺在审理,看来太皇太后去的确有蹊跷。不少官员暗自琢磨起来,这洛阳宫城里,皇后早就失踪了,统共才那么几位太妃和一个贤妃,谁敢对太皇太后不敬?除了深受圣宠的贤妃张氏,还能有谁……
孟存大步上前,站在了岐王身后。赵棣心中一紧。
“陛下——”孟存神情温和,声音却十分响亮。
殿上的嗡嗡议论声顿时消歇了下来。
“陛下,宫中禁军宿卫,皆太皇太后亲点,理应万无一失。”孟存举起玉笏,语带哽咽:“得太皇太后恩宠,降旨册小女为皇后。小女手无缚鸡之力,居于深宫,却在众人眼前无端失踪,随身女史、宫女都被拘于宫中诏狱。臣身为父亲,至今连一句话也未能询问,不知始末,毫无章法。”
这殿上的官员虽然都心知肚明皇后失踪一事,但这宫闱秘事谁也不能提,更不能对外宣示。谁想到孟存竟然竹筒倒豆子在这太极殿上全撕扯开来了,更没想到孟存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立时都骚动起来。
孟存含泪道:“太皇太后仙逝那日早间还宣召臣妻入宫,言道小女失踪一事已有了眉目,夜里便突发园陵崩!”
太极殿上刹那间鸦雀无声,又猛然炸了开来。皇后失踪案才有了眉目,太皇太后便骤然薨了,要说这两件事毫无干系,谁信?
赵棣方才被岐王一番言语说得心惊肉跳,可孟存这长篇大论一出,他险些感觉不到心还在跳了。孟存这一刀捅得实在太过凶狠,他根本回不过神。
孟存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娘娘薨逝和小女失踪深有关联,宫中诸事实在蹊跷,应将一应相关人等移出诏狱,由大理寺、宗正寺、礼部联合审理。此外,小女失踪已逾月,无论生死安危如何,不宜占据中宫之位,还请陛下三思!”
岐王眉头扬了扬,这三段话委实狠辣,连皇后之位都不要了,真是慈父,真是忠臣啊,这可把皇帝和贤妃张氏架在火上烤了。在情在理,都无法推拒。孟存这是铁了心要扳倒贤妃,也是要撇清和皇家的关系。
孟存心里,究竟是如何作想的?岐王暗自揣摩起来。赵栩派人给他送了几次信,提醒他太皇太后之死乃张氏所为,要的自然是他归顺汴京,最好能开了洛阳城门,送上赵棣。太皇太后在,那是他亲娘,他看着她一意孤行,只能劝,不能不从,否则是不孝不忠。如今坐在上头的是赵棣,却又不同了。
文武百官纷纷附和孟存,一时群情汹涌。
***
这日入了夜,张蕊珠疲乏得很,就着晚词的手喝了两口参汤,因腹中胎儿不敢多喝,但不喝委实有些撑不住。她每日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