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第4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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槅扇门轻轻开了,外头的灯笼被提了起来。
“其实是你害死她的。”王璎森冷的声音在苏瞻背后响了起来。
“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那声音带着幸灾乐祸,又说了一句。
苏瞻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槅扇门陇上,她果真是疯了。
***
书房里极亮堂,甚至让人觉得有点热。小厨房的汤水也跟着送了进来,想来是母亲去孟府前特意叮嘱过的。捧起汤盅,苏瞻胸口的烦闷略散了一些。
廊下传来随从们呵斥的声音,还有兵器出鞘之声。苏瞻立刻放下手中汤盅,摘下墙上的长剑,还未及拔剑,门已经开了。
一个修长身影斜倚在门上,轻笑道:“苏郎风姿一如往日,玉郎嫉妒已久,终能一叙,此生无憾矣。”
阮玉郎?!
苏瞻的头皮发麻,整个人几乎不能动弹,他身为宰执之首,朝廷也派有两百多禁军前来守护,家中部曲也有一百多人,阮玉郎竟如入无人之境,要杀自己岂不易如反掌。
阮玉郎看了看廊下东倒西歪的部曲随从们,叹了口气:“我只是来和苏郎你说几句话,放心,我不杀人。”
苏瞻将剑轻轻搁下,一甩公服的宽袖,冷笑道:“我苏和重并不怕死。”
阮玉郎轻笑起来,桃花眼眯成一线,反手将门关了,闲庭信步般在书房中来回踱了一圈,见到那书架上的盒子,视线逗留了片刻,看向苏瞻道:“玉郎是来劝苏郎归顺赵棣的。”
不等苏瞻开口,阮玉郎已伸手取下那盒子:“也不能叫劝,要挟而已。用的是这汴京城十余万的性命来要挟你。苏瞻苏和重,你待如何取舍?”
双鱼玉坠,裂痕如旧,静静地躺在盒底,温润光泽未变,只是久不近人,失去了水光和灵气。
苏瞻沉声道:“先放下你手中之物再说。”
阮玉郎却将玉坠取了出来纳入怀中,笑盈盈地把盒子塞在了苏瞻手中:“这双鱼玉坠是我外祖母郭皇后的陪嫁之物,后来分别赐给了我两位表姑母。阿玞当年要嫁给你时,姑母让我将她手中的玉坠送去青神当做贺礼。阿玞既然不在了,理当完璧归赵,苏郎不会见怪吧。这盒子还是当年我挑的,留给你便是。”
苏瞻双目赤红,抱着那盒子,嘶声喝道:“胡言乱语,你害死我妻,还要抢夺她的遗物,无耻之极!”
阮玉郎扬了扬眉头,唇角更弯:“她不死,你又怎能另娶如花美眷生下雪玉可爱的女儿?你该谢我才是。这些儿女情长男女之事都是一场空,和重难道不在意这汴京城的十几万条性命了?”
苏瞻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回书案后,拿起一卷书:“你要杀我容易,要我降,万万不能。何况燕王河中府大胜,这汴京城如铁桶一般,满城百姓的性命,不劳你费心。”
阮玉郎懒懒地靠到罗汉榻上,两手枕在脑后,长腿搁在案几上头,感叹道:“万民如蝼蚁,水火皆可灭。”
苏瞻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京中为防止乱党纵火,各处望火楼倍加警惕。但听阮玉郎的口气……
310。第三百一十章
地面的震动和随之而来的爆炸巨响; 令广知堂的一溜槅扇门轻颤不止。堂上的九娘和张子厚正在调配后日各部各司人手,立刻奔出门外; 金水门方向的浓烟和火光遥遥可见。
张子厚的心沉了下去; 低声道:“军…械所里有御前火…药作,只怕是火…药库被毁了。”
九娘心中除了痛惜焦急更多的是愤慨:“兵部有奸细!”
张子厚点头道:“防不胜防,蔡党余孽; 阮玉郎暗中收买降服之人,还有忠于太皇太后的一派,这两日再不作乱就来不及了。”
最后一搏; 双方皆拼尽全力。
军…械所就在金水门边上,离瑶华宫很近,若是陈素还未迁入宫中; 只怕会被阮玉郎手到擒来。九娘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浑身发冷:“你快回宫里去!阮玉郎要从瑶华宫入宫犯上!”
张子厚一怔:“你大伯在宫里——”
“金水河!”九娘顿足道:“军…械所的火…药库爆炸; 内城金水门的城门和水门一定会开,只要会水; 就可从金水河沿河游至禁中后苑!”后苑历来少防备。如今重兵都集中在福宁殿一带和都堂一带; 那边更是空虚。加上爆炸一事,乱中更无人留意后苑。
张子厚深深看着她,点了点头; 忽地伸出手; 想拍拍她的臂膀或肩头; 却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中; 想说什么还是说不出口。他还是不敢。
九娘看着他有些突出的颧骨和凹陷下去的眼窝; 心中一酸,伸手握住了张子厚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凉凉的有一层薄汗:“你放心,有钱婆婆在,我没事的。你也要当心。”
张子厚垂眸落在她的小手上,温暖柔滑。他点了点头:“我去了。”
赴汤蹈火,余在所不辞。
***
军…械所大火还未扑灭,金水门的城门和水门大开,往来的潜水官兵、义勇和帮忙救火救人的百姓乱成一团。开封府的官吏嗓子都喊哑了,几十处受爆炸波及的民房坍塌,大火延烧过去,衙役和街坊们拼命从砖瓦木头下挖人,要抢在大火烧到之前救出人来。不少人被那浓烟熏得剧烈咳嗽,面目发青。也有身上不慎起火的人拔足飞奔跳入金水河中,又再爬起来奔回火场帮忙。
宫中很快来了御医院的医官,将沾了水的湿布四处分发给靠近火场的潜火兵。这批火…药有不少为了研制中的毒烟霹雳炮和毒烟蒺藜球准备的,毒性很大。
张子厚刚抵达东华门,就有大理寺胥吏追上来禀报,外城内城多处发生骚乱,大相国寺、建隆观虽有防备,也已被乱民所占,他们在自己身上浇淋火油,手持火把,要与寺庙道观同焚。寺庙和道观的和尚道士为了保住寺庙和道观,都极力阻止大理寺和开封府的驻守官差出手。还有近百这样的死士,正往州桥和御街冲去。
“理那些糊涂虫做什么?传令下去,一概当场火箭射杀,用铁网网了弃入汴河!这等丧心病狂的畜生,就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张子厚在马上厉声喝道:“若有一人靠近了宣德门和翰林巷,你们提头来见!”
半个时辰后,已不止一人靠近了翰林巷。从过云楼的顶楼看下去,孟府两边对着第一甜水巷第二甜水巷的围墙上,弓箭班的近百将士正弓矢连发,架到围墙上的木梯刚靠近围墙,便被围墙内的部曲们用铁叉叉开。二门围墙四周,部曲和粗壮仆妇均严阵以待。各院的院落里也站满了人。翰林巷里孟氏族人和街坊邻里正手持棍棒菜刀板凳和乱党战作一团。
第一甜水巷观音院的飞檐顶上,微亮的晨光里一人衣袂飞扬。阮玉郎负手看着满目疮痍的京城,视线转向过云楼,不禁微笑起来。中元节的戏没唱成,晚了大半个月再唱又何妨。
是生是死,数十万人,皆由他翻云覆雨随心所欲而定。烈火焚尽一切罪与罚,再由他亲手开辟新天地,何等畅快!
九娘在楼顶看了片刻,凝视西北皇城方向,皇城中也有几处起火,看方位是东边的御膳和北边的后苑。再看百家巷好几处也冒出了浓烟,九娘想到王璎还在苏府,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苏昉眉头微蹙,看那烟起处,确实像是苏府。
“我爹爹兴许会一个人在家里。我要回去看看。”苏昉毫不犹豫转身急走。钱婆婆悄无声息地让开了路。
“阿昉——!”九娘急道:“那许多禁卫和部曲只护卫你爹爹一人,不用担心。”
苏昉却不回头,只朗声应道:“他是我父亲,我是他儿子!”
九娘大急,我是你娘!你也是我儿子!
苏昉咚咚咚下楼去,却撞上从下而上的惜兰,停住了脚。
惜兰顾不得苏昉,手捧着一只翅膀擦伤的飞奴,冲上顶楼喊道:“宫中怕有急变,张理少飞奴传书!”
九娘接过飞奴,展开纸卷。苏昉疾步回了楼上。
两人低头细读,张子厚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字迹极小,很是潦草,有几处油斑和水渍,没有血迹。
自凌晨起,宫中不少禁军出现腹泻肚痛浑身无力的症状,疑似饮水中毒。临近四更时,有内侍和皇城司的人作乱,禁军将士早有准备,四处镇压。后苑却从金水河潜入近百女真契丹的高手,突破禁军防线袭击福宁殿,孟在率领带御器械和他们激战时,向太后身边的尚宫和供奉官骤然发难,制住了娘娘和官家。陈素和魏氏均受了轻伤。
娘娘和官家被制后,依然同声命令禁军无需顾及他们只管剿灭乱党。孟在护卫着公主皇子们还有陈真人魏娘子退守往垂拱殿。魏娘子腹痛不已。苏瞻提出阮玉郎可能会损毁滑州黄河大坝,引黄河水淹没汴京等地,目前垂拱殿众臣正在争论是否开城门议和,以换官家、娘娘及满城百姓性命无忧一事。
纸条最末一句话却是方绍朴的字迹:别急,七月生八月死。九娘心中稍定,有方绍朴在,魏氏即便早产,也有个倚仗,若如方绍朴所言,七个月时早产多半能母子平安。她眼下若赶往宫中,只怕正合了阮玉郎的心意。
“阿昉,你即刻带着钱婆婆和惜兰去宫里,无论如何要保住表婶大小平安!还有千万说服你爹爹,绝不可开城门议和。一则赵棣绝不敢担上弑母杀弟之名;二则阮玉郎若用洪水威胁众臣,即便开了城门投降他也未必不泄黄河之水。”九娘不再犹豫,看向苏昉。
苏昉取过纸卷,又看了一遍,犹疑不决。先前在阿妧和父亲之间,他还是选择了父亲。可要现在父亲已在宫里,要他带走钱婆婆,只留下阿妧在这里,他怎么也不放心。何况父亲又怎么会同意投降……
九娘深深吸了口气,劈手将苏昉手中的纸卷揉成一团,弃于地上厉喝道:“你若再三心二意,不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