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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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着地跟随在后。火葬场已堆起大量圆木及柴枝,遗体安放其上,旁边另有一小堆用枝干节瘤生起的火,已经闷烧了约一小时。人们徒手捡起燃烧的节瘤和余烬丢向火葬柴堆,呐喊吼叫,看来充满无法控制的纯粹愤怒。死者的孙女一再大嚷:「你怎能这样对我?你怎能就这样死了?你根本不爱我!我永远不原谅你!」其余亲戚和晚辈也痛骂死者不在乎他们爱他,骂他丢下他们、在他们需要他的时候跑掉、活了这么久但终究还是死去。这些控诉和斥责显然多是出自仪式与传统,但人们的表现确实无疑充满气愤。他们哭泣,扯下身上的皮带和饰品咒骂着丢进火里,揪扯头上和手臂上的毛发,把泥土和黑灰抹在脸上身上。只要火势稍减,他们就会跑去取来更多燃料,愤怒地堆上去。如果有小孩哭泣,大人会不耐烦地塞给他们一把干果,说:「闭嘴!把你的牙齿吃下去!祖父才没有在听!祖父丢下你们了!你们现在变成没价值的孤儿了!」
夜晚将至,人们终于让火堆逐渐熄灭。遗体已烧得一干二净,就算灰烬余火中仍有骨头碎片,也不埋葬,但那块神圣黑石则取出放回神龛。筋疲力尽的众人拖着脚步回到村里,锁上大门准备过夜,不吃饭也不洗澡便上床睡觉,带着烧伤的双手和疼痛的心。我心中毫无疑问,全村人都以那老人为傲,因为维克希人要活到变成白者真的很不简单,而且有些人是真的很爱他;但他们的悲叹是控诉,他们的哀伤是愤怒。
安沙拉克的四季
献给麦肯席桥的欧斯普瑞夫妇,
他们的生活方式是本篇的灵感来源。
我跟一名安沙拉克老人长谈过。我们在他的跨次元旅社结识,那旅社远在西大洋的一座大岛上,远离安沙拉克的迁徙路线。如今这是安沙拉克唯一容许其他次元访客落脚的地方。
克艮梅格住在那里,以本地人的身分担任主人和向导,好让访客感受到一丝地方色彩,因为除此之外,这地方跟其余上百个次元的热带岛屿没什么不同——阳光普照,微风阵阵,慵懒,美丽,树木长着羽毛般的枝叶,金色沙滩,滚着白色毛边的蓝绿色大浪扑打在舄湖外的暗礁上。访客来此大多为了驾船、钓鱼、徜徉海滩、畅饮发酵的「萸」,此外对这个次元或对他们所遇到的唯一本地人毫无兴趣。起初他们会看他,当然也会拍照,因为他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身高约七呎,瘦削,强壮,结实,因上了年纪而略显弯腰驼背,头形窄,一双又大又圆、黑金分明的眼睛,还有一只鸟喙。鸟喙有种全有或全无的特性,使得长着喙的脸无法像有鼻有口的脸那么表情丰富,但克艮梅格的眼睛和眉毛传情达意清楚无碍。他虽然老,但依然热情澎湃。
置身在缺乏兴趣的游客之间,他有点无聊、有点寂寞,当他发现我乐意听他讲话(当然不是头一个或最后一个,但当下是仅有的一个),便很高兴地告诉我关于他族人的事。在天气温和的长长夜晚,我们对坐啜饮大杯冰萸,泛紫的黑暗夜色遍染星光,粼粼海潮中满是发亮的生物,一群群萤火虫有如浮云,在羽毛树的羊齿叶间阵阵明灭。
他说,打从开天辟地以来,安沙拉克人一直遵循一种「道」,称之为马丹。我族人之道,做事之道,事物本然之道,该走的道路,藏在向来这个词里的道:跟我们的语言一样,他用的这个词也都具备这些意义。「然后我们偏离了道。」他说。「短暂偏离了一阵子。现在我们重回我们向来遵循的方式。」
人们总是告诉你「我们向来这样做」,然后你会发现他们的「向来」指的是一两代,或者一两个世纪,最多一两千年。跟身体的、种族的方式和习惯比较起来,文化的方式和习惯只是昙花一现。很少真有什么事是我们这个次元的人类向来都在做的,除了觅食觅水,睡觉,唱歌,说话,繁衍,养育子女,然后很可能聚集在一起到某种程度。事实上,我们非做不可的行为之少,正可视为我们的人类本质。我们是多么具有弹性,可以找到新的事情去做,新的道路去走。我们是多么巧妙地、富有创意地、焦急绝望地寻找正确的道路,真正的道路,我们相信自己早已在错综复杂的新奇和机会和选择中迷失了那个「道」……
安沙拉克人要做的选择跟我们有些不同,也许比较有限,但仍不乏其趣。
他们那里的太阳比我们的大,距离也较远,因此尽管那世界的自转速度和倾斜角度跟地球很接近,但一年约等于我们的二十四年,而四季也因此又长又缓,一季等于我们的六年。
不论在哪一个次元、哪一种气候,只要有春天,就一定是繁衍的季节,新生命诞生的季节;而对寿命只有几季或几年的生物来说,初春也是交配的季节,新生命开始的季节。安沙拉克人也是如此。他们的寿命是当地时间的三年。
他们居住在两大洲,一个洲在赤道及赤道略北一带,另一个洲则朝北极延伸;两者之间有一长条崇山峻岭的陆地连接,就像美洲,不过整体规模比较小。此外就全是海洋,加上若干群岛或四散的大岛,但都无人居住,只有跨次元事务署征用的这个岛例外。
克艮梅格说,一年开始之际,在平原的城市和南方的沙漠里,「年僧」会发布消息,于是群众大量聚集,等着看太阳爬到某座塔顶、或者破晓时一道阳光如箭射中某个标靶:那就是春分到来的一刻。接下来,天气会愈来愈热,晒干南方的牧地和长着野生谷物的大草原;在漫长的旱季中,河流的水位会降低,城市里的水井会干涸。春天跟着太阳往北走,融化那些遥远山丘上的雪,为山谷带来亮眼的绿意……而安沙拉克人也会逐太阳而居。
「唔,我走啦。」城市街道上,老友对老友说。「回头见!」将近一岁的年轻人——用我们的算法,他们是二十一、二岁——会渐渐离开自己的家和朋友群,离开大学和运动俱乐部,去到城里如同迷宫的公寓大楼、集体住所和旅店,寻找去年夏天跟他们分道扬镳的双亲之一。他们会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晃进去,说道:「哈啰,爸。」或「哈啰,妈。看来大家都要回北方了。」那位父亲或母亲在这年轻人的半辈子之前走过那条漫漫长路,但会小心地不主动表示要带路,以免孩子觉得受到侮辱,只说:「是啊,我也一直在盘算。要是你跟我们一起去就太好了。你妹妹正在房里打包呢。」
就这样,他们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地丢下城市。如此大批离开的过程很长,没有任何次序。有些人春分过后不久便离开,其他人则说:「他们还真急呀。」或者:「仙娜赶着第一个去,是想抢到以前住的那块地。」有些人一直逗留到城里几乎全空,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离开那些炎热沉默的街道,那些悲哀、没有树荫、空空荡荡的广场,之前长达半年的时间这里曾充满人群和音乐。但他们最终还是出发上路,前往北方,而且一旦启程便全速前进。
大部分人带的东西都很少,不超过一个背包的容量,或者一头卢巴能背驮的分量(从克艮梅格的描述听来,卢巴有点像长羽毛的小驴)。有些在旱季发了财的商人则带上一整队驮着货物财宝的卢巴。尽管大多数人都是独自成行或与少数家人结伴,但在人潮较多的路上,彼此前后的距离相当近。如果到了较难走的地方,年纪较大、身体较弱的人需要人帮忙采集、背扛食物的时候,众人就会暂时组成较大的团体。
往北的路上没有孩童。
克艮梅格不知道安沙拉克有多少人,但猜想大约几十万,也许一百万。所有人都加入迁徙的行列。
来到崇山峻岭的「中陆」,他们不会成群结队,反而四散走上几百条不同的小径,有些人多,有些人少,有些标示清晰,有些模糊得只有以前走过的人才知道该在哪里转弯。「这时候有三岁的人同行就很有价值了。」克艮梅格说。「因为他们已经走过两次。」他们行囊简单,快速前进,一路靠采集大自然提供的食物维生,除非来到干旱贫瘠的高山上,才(照他的说法是)「减轻背包的重量」。在这些高山隘口和峡谷,商人车队里吃苦耐劳的卢巴开始踉跄绊跌,快要筋疲力尽、饥寒交迫而死。如果商人还想逼它们继续前进,路上其他人就会卸下它们背上的东西放走它们,也同时放走自己带的驮兽。这些小动物一步一拐、跌跌撞撞地往南走,回到山下的沙漠。它们原先驮的货物最后散落在路边任人捡拾,但没人会拿任何东西,除非必要,才会取用一点食物。他们不想多背东西,免得拖慢速度。春天,清凉甜美的春天就要来了,来到山谷的草地,来到森林,来到湖泊,来到北方明亮的河川,而他们想及时赶到。
我边听克艮梅格讲述边想象,若能从空中俯瞰这场迁徙,看见这么多人全沿着千百条步道小径前进,会像是看着一两个世纪前我们美国西北岸的春天,当时每一条河流,从宽达一哩的哥伦比亚河到最小的小溪,都被逆流而上的鲑鱼染成红色。
抵达目的地之后,鲑鱼产卵,死去。有些安沙拉克人也是落叶归根、回去等死的:那些第三次向北迁徙的人,那些三岁的人——照我们的算法是七十岁以上了。有些人撑不到终点。他们因饥饿和劳累而体力透支,逐渐落后。若看见老人坐在路旁,人们或许会跟他或她说说话,帮忙搭个小小的遮蔽处,留下一点食物,但不会劝老人跟他们一起走。若老人很虚弱或病得很厉害,他们可能会待个一两晚,直到也许有另一个迁徙者来接班。若在路边见到死去的老人,他们会加以埋葬,遗体呈躺姿,双脚朝北:那是回家的方向。
往北的路旁有好多好多坟墓,克艮梅格说。从来没有人迁徙过第四次。
较年轻的、正在进行第一或第二次迁徙的人,继续匆匆前进,在高山隘口挤聚成一团;来到山脉以北,中陆逐渐变宽,他们随之更加四散,沿着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