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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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泰里难得看到宋明璃有这样失态的表情,不由笑了。
“你觉得她是你的耻辱?”宋明璃再出声时带了颤音,“所以杀了她?”
“白捡一头羊崽,为什么不要呢?”穆泰里却否认道,“只是她想杀我,这就不应该了。”
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这事实和若娜告诉自己的完全不同,她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好。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不要去看身旁的那瓶桃花酒,但后背已经不自觉浮起了一层薄汗。她发现想要杀一个人比她预想的要艰难无数倍,尤其是杀死面前这个男人,不是因为杀人的手段,而是这份相应勇气,并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一个可以谋杀自己所爱女人之子的男人,一个可以亲手杀死自己妻子的男人,她真的能杀死他么?
想到这里,宋明璃如鬼附身般往后惊恐退去,袍袖划过书页,撞倒了那用白瓷瓶装着的桃花酒,液体自瓶口倾出,淅淅沥沥打湿了褐色的地毯,三两点沾在了薄薄的鹿纹纸上。
“穆泰里,你让人害怕。”宋明璃艰难说道。
“我从没否认这点。”穆泰里拉住她,以免她不慎跌倒。
空气再度凝结。穆泰里掌心温热粗糙,叫她挣脱不得。
最终宋明璃倒吸一口气,她扬头,凝视着图戎汗王的脸,仿佛要记住男人的每一道面颊上的皴皱,胡髭,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瞳孔是微微泛蓝的。宋明璃强迫自己与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对视,一字一顿说道:“穆泰里,没一个女人喜欢你,而每一个你看中的女人都不得善终。”这话说得恶毒之极,宋明璃出口后却莫名一缕畅快呼出。
“你这话可把自己也诅咒了进去,”穆泰里听见这话反倒笑了,“快吐出来。”
宋明璃脸颊顿时飞起一阵潮红,她咬牙,“午夜梦回,难道你就从未后悔?”
“羊离了群就会被狼叼走,花离了根就会结不出果,刀子捅进肉里就会流血,既然知道结局,当然不会后悔。”穆泰里一字一句,坦然自负。
宋明璃到底比他差了近二十多年的阅历,一时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还是个小姑娘呀。”穆泰里笑叹道。
他掌中微微用力,强硬地将宋明璃拉近,男人并不是高大壮实的体格,宋明璃却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按住四肢,动弹不得。他保持着这个动作,继续开口,声音低徊,像是恶鬼在宋明璃耳畔低语:“你如果真的厌恶图戎,倒不如给我生个儿子,我按律自然立他为世子孤涂,等他大了继承了我的汗位,图戎就是你的,你到时候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啪地一声脆响,宋明璃终于拍开了穆泰里握住自己的手,她忍无可忍,怒目而视恨道:“你就是这样做汗王的?把你的部族如此儿戏?”
穆泰里望着自己阏氏,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才说你还是个小姑娘。”
宋明璃这才反应过来是被穆泰里戏弄了,少女胸口剧烈起伏,喉中卡了万千恶言,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男人俯身,对着她惊怒的漂亮瞳孔,图戎汗王的眼底却有一抹柔和飞快掠过,“我倒是真想要你给我生个孩子,男孩女孩都行。”他说完直起身,“行啦,心里总是尖刀,寿命也会被尖刀割去的。哲勒估计已经在金帐里等我了,我去见他,一会差人给你送晚饭来。”
25
穆泰里前脚刚走,后脚若娜就闪身进了帐中,她一见宋明璃失魂落魄的模样,和她脚边倾倒的酒瓶,便知道了一切。
“你没下手。”
“……我杀不了他。”宋明璃喃喃说道。
末羯朵丽的瞳孔闪过一瞬鄙夷,哼了一声。
哲勒今日从马场回到王畿,按照惯例他要向穆泰里述职,结果回来时穆泰里尚在阿容莲阏氏处,哲勒独自便提前去王帐等候。没过多久就看见他父亲走了进来:“既然见我不在,干嘛不回去先歇会?”
“压着事,歇不了。”哲勒摇摇头,“今年马场说鞍具要换一批新的,我同意了。”
“旧的那批拿去卖给东州人?”穆泰里笑。
“也可以,”哲勒倒是意外附和了这个意见,“宋家还在打,两边的军备一直短缺,去年宋泽仪还写信要我们提供弓刀。”
“宋泽仪口气听得人实在烦,他明明是在求人,还非得吹一会自己天命所归……”穆泰里嗤笑一声,“同样是端架子,他侄女比他有趣多了。”
哲勒没回话,直接另起了话题说今年开春战马的饲育,报完情况就打算走,穆泰里却叫住了他,“今天和小姑娘说起了你母亲。”
哲勒一愣:“怎么?”
“也没什么,随便聊聊。”穆泰里走到桌边拿起了他的酒壶,抿了一口,“我想让她给你添个弟弟。”
这句话分量不轻,哲勒闻言却反倒像松了口气一般,他点头道:“挺好。”
穆泰里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想从他脸上窥见刚刚那两个字是否出自真心。半晌,他唇边胡茬不由绷起:“……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适合当世子。”
哲勒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世子金带,“我本就不该是……”
“你继承了我的血,我的武艺,偏偏没有继承我的心。”穆泰里目光失望,语气更是十分失望。哲勒确实出色得无可挑剔,任何北漠人家都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但他要做图戎的继承人,却差了点什么。
“我有时候倒真希望夏里那事是你干的……”穆泰里低声说。
“父汗!”哲勒勃然色变。
穆泰里冲他摆摆手,还要说话,突然咳了一声。
若娜拾起酒壶,将里面的残酒全浇进了炭盆,灰红的炭块间发出滋滋响声。她又倒了倒,见不再有酒液,干脆将酒壶也丢了进入,旋即拍了拍手:“算啦,反正我们也不是硬要指望你。”
宋明璃一惊,她抬头疾问:“什么意思?”
“你猜猜是什么意思?”若娜对宋明璃眨眨眼,她本就绮年玉貌,做这个表情尽得十分娇俏。
宋明璃顿时反应了过来,她站起身立刻往帐外冲去,若娜马上拽住了她,一个马背上长大的姑娘,纵然年纪还要小些,但制服宋明璃已是绰绰有余,宋明璃手腕吃痛,又被绊住脚踝,往后踉跄两步,摔倒在地。若娜欺身而上,一手按住宋明璃的胳膊,一手卡住了她的脖子。
“你们都是疯子!你是!宋泽仪也是!穆泰里也是!”她呼出尾音被若娜掐住,变成了一个拔尖的呻吟。
“做疯子总比做傻子好。”若娜笑道。
宋明璃如今明白自己被若娜骗了十成十,心中已是震怒之极:“你们想怎么样?”
“放心,祝家不让杀你,等一切结束,我们自然会派一辆马车将你好好送回东州,”若娜歪着头,又是嫣然一笑,“或者你想嫁给哲容做个侧阏氏?”
宋明璃一面努力挣扎起来,一面想唤人进来,然而心中却有巨石沉坠——她和若娜闹出这样的动静,明明早该有侍者进来查看了。但帐门外始终死寂一片,仿佛王畿空城。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哪里是若娜的对手,反抗不过两下就再无活动空间,眼前少女甚至还有余力笑盈盈地摸出了腰后匕首,搭在了宋明璃的颊畔:“说到底,北漠的事情和你这个东方公主半毫不相干,干嘛不安静的看戏?……还是说你爱上了那个老家伙?”
宋明璃无话可说,干脆闭上眼,再不言语。她不呼救,若娜自然也不动她,僵持的时间漫长似永恒,宋明璃不知道是究竟过了一盏茶,还是一炷香,还是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从哪一瞬哪一须臾起,从毡帐之外便掀起了海潮将至的骚动,先是小声的低语,逐渐放大,到最后终于汇成了一句奔走疾呼——汗王死了!
汗王死了。
穆泰里死了?
宋明璃睁开眼睛,余光划过方才穆泰里坐过的矮凳,瞳孔缓缓转回正前方。
“不可能。”她说。
刚刚还坐在这里,那个残暴而又骄傲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不可能。”她又说。
“你看,你这个高贵公主做不到的事,有的是人可以完成。胆小鬼。”若娜轻蔑笑了。她注视着对方木然的脸,像是打量一只将死蝼蚁。若娜慢慢松手站起,吹了声口哨,从帐外涌进来三名武士,皆是她的陪嫁亲兵,“别怕,我只是请阏氏你在这老实呆着,说不会杀你,自然不会杀你。”
26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哲勒说。这话他已经说了五六遍,但并不能令环绕着他的马刀放下。
方才穆泰里咳嗽一声后脸色骤变,男人伸手去抓挠自己的咽喉,指爪僵直如枯木,口中嗬嗬作响,哲勒见状立即掀开帐门呼救,却不想入眼的苍茫晚霞下是数十柄沉默刀锋。
同一瞬间,他听见了身后自己父亲倒下的一声闷响。
哲勒又不是傻子,心下如雪透亮,神色登时冷了下来。一场有预谋的政变,他五年前在千里之外就旁观过一回了,如今自己变成了闹剧主角,他反倒十分平静,没有丝毫众人预想中的激动失控。青年站直了身子,沉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与父汗独处,他被你毒杀,难道不是眼前事实?”从人中走出一人,正是哲勒同父异母的哥哥,哲容。
“我没有道理毒杀父汗。”哲勒答道,他知道事情至此,哲容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所以就算解释也是不咸不淡的,“等部中长老过来,自有推断。”
“你与宋明晏勾结,等长老来了也只会调查出这个结果。”
听他扯到宋明晏,哲勒皱起眉:“你诬陷我,又扯他做什么。宋明晏十日前就去侯辽采买……”
“他真的是去侯辽采买?”哲容嗤笑,将两样东西丢在了地上,“从你那位忠心耿耿的金帐武士帐子里搜出来的,你自己看看。”
一样是一方小小纸包,里面什么内容哲勒猜都懒得猜,他的注意力被另一样东西所吸引:那是一方绣有繁枝芍药的丝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