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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风烟传-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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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后的事,拂耽延却是犹豫住了,不知该不该将那波诡云谲之下的纠葛再提一遍,一低头,正对上风灵殷切的眸光,暗道,罢了,长夜枯索,忆旧正当时。况且他才惊见汝南公主的长生牌位,脑中懵乱,正要将那些长久不曾提起的往事好好梳理一番。

    当下他将风灵肩头的大毛氅掖了掖严,缓缓道:“再往后,圣人得封秦王,与隐太子不合,兄弟争锋,手段谋略无所不用。杜公因亲秦王疏隐太子,遭了暗害,迫不得已漏夜出逃东都洛阳。这些俱是我亲历的,只年纪尚幼,倒也不懂得惧怕。临行,秦王妃,便是先皇后,因恐杜公改投了隐太子,硬是以伴读公子为名,扣下了杜公三子为质子。”

    “三子?”风灵疑道:“我虽不曾到过长安,可音信还算灵通,早两年蔡国公之子,那位驸马都尉撺掇太子起事,带累了全族,受惩褫夺爵衔的分明是两位,哪里来的第三子?”

    “尚有幼子,为国公夫人所出,那世袭承爵的二子,原是蔡国公长兄所出,过继在了杜公膝下。”拂耽延道:“你且耐住性子往下听。”

    风灵忙又乖顺地依偎进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仿若发自胸腔内浑厚声音。

    “过继的那二子年稍长,倒还罢了,只那幼子还是个垂髫小儿,夫人如何能放心,却又不得不去。英华夫人本执意不愿嫁予秦王为妾室,为了小侄儿,竟也肯了。遂入弘义宫为妾,依仗着秦王宠爱,将小侄儿带在身边,亲手教养了几年,护着他平安康健地长成。只自此英华夫人解甲归田,再未回过骁骑营。”

    风灵细声长叹,仿佛能懂那位夫人解甲时的落寞,眼眶隐隐发热。

    “后头几年,隐太子与秦王相争愈烈,竟至构陷落毒的地步,秦王暗中接回杜公,我们自然也跟着回了长安。杜公运筹帷幄之下,有了后来玄武门那一役,世人皆知,这你也该知晓。”

    风灵点点头:“正是我降生那一年的事。”

    “那些年里,先皇后一无所出,英华夫人倒得了个孩儿,便是那牌位上的汝南郡公主。按说亲王庶出之女,原不该有公主的封诰,只因亲王喜爱至极,降生之初,便向高祖讨要了敕封,珍爱之深,可窥一斑。”

    听到此处风灵悄然舒了口气,可转念又想起壁画上所绘玄武门的情形,果然拂耽延握住了掩在大毛氅下的拳头。

    “英华夫人得女不足半月,玄武门事起。不知哪一个报称秦王有险,她便不顾身子尚虚,赶往玄武门援他。这一去……”拂耽延的胸腔内牵出了长长一串叹息:“这一去,便去了。若非她舍身替秦王挡了那一箭,还不知如今局势如何,便是那一挡,奠下了大唐盛世,却撇下了才刚出世的幼女。”

    “那位公主后来如何?”风灵吸了吸鼻子,瓮声问道。

    “圣人继位后便由先皇后养在膝下。”拂耽延道:“创贞观不过三四年,蔡国公病重,那时我已在玄甲营中效力,正随卫国公出征阴山剿东胡,长安究竟如何也不能得知。待我再回长安,已得了官身,蔡国公夫人将我阿爹放了良,我在长安另置了产业,要接了我爷娘去住。不几日蔡国公病逝,震动了朝野,圣人亲临祭奠,当众敕封了蔡国公长子与次子,三子未及弱冠,未得封。国公夫人大约伤痛至深,携幼子离了长安,自此音信全无。”

    说到此处,拂耽延怔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不多久,汝南公主恶疾骤然离世,先皇后迁怒宫人侍奉不周,将侍奉公主的宫人杖杀的杖杀,遣出去的遣出去。圣人哀伤废朝了数日,隔了一两年方才慢慢好了。前几年兴建昭陵,命人修了汝南公主大墓,陪葬在侧,或是期许百年之后还能得见罢。”

    “可你方才说汝南公主尚在世?”风灵在他胸前蹭了蹭脸,悄悄抹去眼角的一颗泪珠子。

    “公主薨落,人皆知是恶疾忽发,我亦不曾有疑。可适才见了长生牌位,且那壁画分明有所指,大有蔡国公夫人带走公主的暗意。另有贵妇人坐视宫人遭戗杀的画面。为何那些宫人活不得?我私猜着,只怕是……先皇后不愿公主下落教旁人得知,索性,悉数灭口了,故而有了昭庆殿宫人的往生牌位。”

    拂耽延站起身,自供案上又将那长生牌位拿起,拈在手中,借着弱光反复看了几遍。风灵伸出手指头,在牌位背后自刻的字迹上来回摩挲了几回,百思不得其解:“长安距此地足有五千里之遥,缘何长安的那段经年秘事,要暗藏于此。这小窟与阿满婆又有何干系,与柳夫人又有何干系?”

    拂耽延亦是茫然,将长生牌位置于身边:“明日回城,找到阿满婆好好问她一问便是。”

    “你又怎知她肯说实话予你听。”风灵咕嚷道,满腹疑惑,“我倒是觉着,阿满婆指不定便是当年知情者,她有亏于心,便在此处悄悄供奉祭拜……”

    拂耽延沉默了片刻,忽记正了脸色:“方才那些话,连同这个小窟,明日一早你便只当从不曾知。这与你们市坊间互通消息不同,那些事,关乎天家隐秘,知情者向来不得好收场,昭庆殿宫人便是如此,更不必说随意评说置喙。”

    风灵自觉后脖颈一凉,忙缩了缩脖子,点头不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官媒临门

    心中存了那些事,风灵岂还能睡着,闭了目又睁开,睁开了又闭上,反反复复。

    拂耽延亦是不能眠,手里握着那长生牌位,一面欣喜于汝南公主尚存人世,可使英华夫人泉下宽慰,一面又感慨于陈年旧事中。

    风灵在他肩窝内拱动了几下,他低头望望她饱满的额头,精巧的鼻梁下巴的轮廓。他越瞧,越觉着她的眉目神韵与当年英华夫人肖似,归结不出的熟悉。突然放下手中的牌位,问道:“风灵,你阿爹的名讳是……”

    “顾云鹤。”风灵随口应答,旋即腻着他要讲些幼时的事来听。

    拂耽延阒然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想得太过,她虽也出自江南顾氏,但江南道中百年顾氏,多得是旁支,且她爷娘齐全,绝不会是自己所想。

    至于面目神似,拂耽延默想了一回,心底同自己道:江南女子的长相大致都是这一类,瞧着眼熟亦是自然的。

    风灵又催了一遍,拂耽延回了神,细想起儿时的事,偏他儿时少言少趣儿,记忆中来来去去不过那几桩。

    无非是蔡国公为人亲厚,偶与园中见他读书,从不吝驻足指点一二。夫人也能是满腹的好学问,且藏书良多,时常肯借了兵书予他阅看。家学中少不得要受几个纨绔子弟的欺辱,皆耻笑他是奴人之子,从不知自己姓氏,惟蔡国公幼子常肯袒护他。那些日子里,随着英华夫人熬练却是最令他高兴,忘忧无愁,坚信自己虽无深厚家世,仍可堂堂正正立于世。

    起先风灵还不时问上一两句,渐渐的,便只眨着眼听,再往后便没了声息。

    拂耽延垂眸看她时,却见她阖眼睡得安然,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微颤动,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一阵阵地轻轻蹙眉。

    他提起将要滑落的大毛氅,拢了拢她的肩膀,仰头靠上石壁闭目长叹,心思又转回这一小窟中。究竟是什么人开了这窟来供奉英华夫人、汝南公主与昭庆殿枉死的那些宫人?阿满婆带着柳夫人的牌位来此痛哭一场,又是何意?阿满婆到底什么人?满窟的壁画将当年情形细细描绘,又所为何?

    这些疑问在他心里转了又转,终无头绪,或许风灵的猜测不无道理,阿满婆原就是这场皇家阴私中的见证者,可她又是如何逃出生天,隐匿在西疆边陲多年?

    拂耽延轻甩了甩头,这些想不清的暂且不论,只单说英华夫人唯一的血脉极有可能尚在人世,他心下大慰。算起来,公主该与风灵同岁,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日子可还过得,如若能将她自茫茫人世寻出来,是该带回长安还她一身荣贵,还是默然旁观她过着寻常人家的日子?

    左思右想中,拂耽延亦迷迷睡去。

    次日清早,照进小洞窟的第一束光将率先将拂耽延唤醒。他睁眼微动了一下,风灵也便醒了。两人借着透亮的天光,将洞窟上的壁画又仔细看了一番,惹得风灵唏嘘不已。

    离窟前,拂耽延将那些牌位重新放置安妥,冲着英华夫人的往生牌位恭肃而拜。风灵亦跟着拜了下去,心口无端地一涩,昔日女社中女师提起英华夫人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不想风姿卓绝的女将身后,竟有这一段离殇。

    一时拜毕,两人一同离了洞窟,去牵了各自的马,飞奔回敦煌城。

    拂耽延想着要去寻来阿满婆问话,风灵却要回安平坊,追回昨日送出去的书信,重新修书,告知江南道的阿爹阿母这桩突如其来,私自结下的婚事,求乞爷娘宽宥。

    且说风灵回到安平坊,召来了佛奴来说此事。

    待她说完,静等着佛奴一贯的大惊失色,脑中几乎已想好了他下一息将脱口而出那句:“这怎能如此草率,断然不成。”

    然佛奴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平静道:“早该如此。”

    风灵颇为意外,多年默契,佛奴自是懂得她的心思,事已至此,他也知晓于她而言,惟这一步,方是最好的了。

    不必风灵吩咐,佛奴起身便往外走:“我去追回书信,大约还在驿站未走。”

    转过三两日,正是腊月小年,要打酒祭灶的日子。往年因有康达智在,打酒自去他家酒肆闹腾一番,今岁竟是凄凄清清,风灵懒怠打酒,祭灶也全靠了佛奴在准备。

    正在这一日里,将将拜过灶王,便有官媒娘子临门。此时风灵尚未及置备好青衣连裳的嫁衣,连得一双青色袜履都不曾备得。

    官媒娘子一脸无奈地出现在安平坊顾宅门前,身后只带了一名随从。顾宅上下惊得半晌合不拢口。门房起先还当是贺鲁遣来的,拒不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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