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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风烟传-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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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耽延心里怀着惊诧,慢慢走过一条街,仍不闻她动静。将近城门,城墙上一字排开的一列火把簇拥着火光通明的楼观,拂耽延催打着马加快了速度。

    “延都尉……果真肯在此时放我出城?”风灵好似才魂魄回窍,便发觉了这一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既已闭城,断无此时放你出去的道理。”拂耽延闷声答道:“三更交班,你且在城墙下稍候片刻,待我交了班,送你去一处城内的清净地。”

    风灵低低地“哦”了一声,又顺嘴嘀咕了一句,“巡夜这样的琐碎还需都尉躬身力行。”

    “我既为他们之首,怎能疏离于他们之外,凡事自是要比他们更上心,方可心安理得地下号令。”拂耽延应道。

    风灵暗中吐了吐舌,她不过是随口一嘀咕,不想引来这套说教,不禁暗怨自己多嘴。及到城门下,拂耽延将她自马上放下,独自策马进了城门洞,风灵远远望着,无比烦闷之下竟还能微微勾起唇角。

    初秋夜间,褪尽白日里的燥热,冷不防一阵凉风吹过,还会教人缩起脖子一哆嗦。

    幸好不多大功夫,除去一身鳞甲的拂耽延牵着马从门洞里走了出来,风灵倒未受多久寒凉。走到近前,借着城门楼观上铺下的火光,风灵见他只着了一身玄色戎袍,手中倒还提了一袭外罩的绫袍。

    拂耽延一言不发地将绫袍抛向她,风灵扬手接过,却不知要如何处置才好。不及发问,马已在眼前,她只得抱了绫袍先上了马。

    二人也非头一次同骑,从身后环抱过来的温热,仍教风灵面上一热,好在除了她自己,无人能知。

    夜间空荡,坐下的马撒开蹄子驰了一阵,风灵左右望望,大约是往东南而去。不过两三柱香的功夫,临近东南城墙,夜色中显出一座塔的影子。再往前一段,果然就在那塔跟前带住了马。

    这塔风灵认得,初春起沙暴那会子,她便日日上塔瞻望,盼着风停沙歇,好早日迎来西州的商客。

    登塔时风灵暗想,他说的清净地便是此处?倒算是个清净所在,难为他能寻到这一处。

    冷不防前头拂耽延步子一顿,“上头夜风大,穿上袍子。”

    风灵撇了撇嘴,再不敢嘀咕出声,只在心里叨叨: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风餐露宿、荒野过夜的日子只怕过得比你还多些。

    心里虽不服,手上还是利索地将那袭绫袍裹上。衣袍过于长大,为不使之拖曳至地下绊手绊脚,她不得不提着袍裾,笨手拙脚地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往上爬。

    白日上塔眺望,能将大半个敦煌城收入眼底,犹如茫茫黄沙中镶嵌着的一枚翠玉,景致很是别致。此时来看,天地之间混沌一片,风声呼啸,仿佛巨兽张着黝黑的大口,将一切吞噬。

    却也不是漆黑无边的,夜空中缀着密密匝匝的星子,细看之下俱都微微晃动,好似被风吹得摇曳,将要从天下掉落一般。浓黑的远处,星星点点地布了一大片微弱火光,与高悬着的星子遥相呼应。

    风灵竭力盯着那片火光,辨了良久,恍然道:“那是……千佛洞的长明灯?”

    拂耽延在黑暗中点点头,“不尽然。”

    风灵疑惑地扭头去看他,猛不防一眼撞见他半隐半现在黑暗中的侧脸,高鼻深目,五官轮廓之深,如同坚石錾刻。这一眼便撞进她心坎里,令她不觉发慌,忙不迭地移开目光,重又注视回千佛洞的灯光。

    “来敦煌城之初,夜间巡防,偶见了那些火光,不前往亲眼见一见总不甚放心。一日便领了两名校尉前去一探。”拂耽延伸臂指了指远处点点火光,“在此处瞧是这般光景,到了佛窟跟前却如同灯山火海,绚如白昼。有些佛窟内有夙夜兴法事的人家,有些佛窟内是一路苦修暂落脚的行僧,更多的却是外城廓住着的画师匠人,连夜修补赶制壁画佛像。”

    风灵一壁听他描述夜晚千佛洞的景象,一壁使劲地想象那场景该是何等模样,眼前远方的那点点微弱的亮点子,实在是与他所讲的大相径庭。

    “我家在千佛洞也有石窟,那亮点子里头,必有一点是源自我家佛窟的长明灯。奇也奇了,站在此处望,好像与自己全无相干。”她伸手在自己跟前拂了拂,好似有一层玄色纱幔在她跟前,拂开便能望见千佛洞那边的盛况。

    “前些日子我在此处望时,亦如是说。”拂耽延站在她身后,与她凝视着同一方向,“那日塔内有一游僧落脚,衣衫褴褛不堪,起初我只当他是个乞儿,不料他竟笑我着相。”

    “如何着相了?”

    “他笑问,灯火通明处看便知是千佛洞,退至远处,光点明灭,难不成它便不是千佛洞了么?倘若千佛洞在心中存着,不论眼能不能见,它皆在那处,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拂耽延顿了一会儿,黑暗中风灵能感受到他深沉缓慢的呼吸。

    “那游僧只在此过了一夜,此后我再来,便不曾见他。但那之后,倒觉此处夜静时,确是个能教人定心忖量之所在。那边的佛灯能时时提点,不教我受万千表象所累,忘却初衷。”

第六十七章醉语倾心

    风灵默然倚栏而立,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远处千佛洞的长明灯光醍醐灌顶地将她击醒。明灭不定的点点火光在她眯缝着的眼中渐渐明亮壮大起来,她喃喃自语道:“原来我也是着相了。只顾着眼前的境地,倒忘了打量全局。”

    夜风太大,吹得她裹身的袍裾烈烈翻飞,她想起拂耽延只着了一身单戎袍,颇有些愧疚,闪身回塔身内,两人便倚墙坐着。

    到底夜寒,避着风也不觉教人身上发凉。风灵伸手探入袍中,在腰间摸索了一阵,耍戏法似地摸出一只皮囊来。在拂耽延跟前晃荡了几下献宝,“龙膏酒,前些日子才从萨珊商客那儿弄来,保管长安都不得一见的。”

    拂耽延接过,拔开皮囊塞子,仰头饮了两大口,酒液微稠,入口涩辣,过后四肢百骸尽舒,温热自腹内传向浑身各处。

    风灵接回皮囊,同饮了一口,刺辣酒气直冲喉头,呛得她咳了好几声,“这酒果真烈性。我家中窖藏少说二十余种酒,此酒最烈。”

    拂耽延无声地笑了笑,“女儿家也这般好酒。”

    “咱们这些商户,风餐露宿的,哪一日也少不得它。”风灵又小抿了一口,只觉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烈得过头,反盖了酒的醇厚,依我说,仍是五云浆最佳。”

    “今夜烦扰所为何事?”拂耽延突然问道。

    左右他与身边那些人那堆事并不相干,风灵无甚忌惮,畅畅快快地将那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通。自柳爽在康宅借醉挑弄戏耍索良音,她横手开罪起,讲到他自店中采买了大量上好的布料,找了地痞当街焚烧,再至胁迫商家到她店中退定,直至市署来收验封店,步步将她往绝境里逼。

    她只顾讲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站起身,在拂耽延跟前来来回回地走动,几乎忘了他乃守卫西陲安定的折冲都尉,仿佛只是在同相熟的商家衔恨牢骚。

    临了站住脚,问道:“你倒是说说,那柳爽是不是欺人太甚,小肚鸡肠,阴险毒辣?说到底,仍是个没血性的,作下祸事便一逃了之,换个地方来作恶,岂是男儿所为?”

    拂耽延“咕噜咕噜”又饮了几口,干笑一声,“他如此不堪,你且因他食寐不安?”

    风灵在原地转了个身,大约是酒气上来了些,情绪激越,“恨不能拿厚麻袋套了,甩开马鞭替他爷娘训诫一番,抒发了这口浊气。”

    “这也使得,如何又不做?”拂耽延背靠着墙,仰头眯眼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

    “倘只我一人,便依着我的脾气这般做了。可我顾坊那些管事、部曲、仆婢,并他们的家人,哪一个不是指望着我吃饭过活,我纵然是一时泄了愤,终究于事无补。”风灵颓丧地坐回拂耽延身边,“眼下虽说西州的买卖好些,封了沙州的店肆也没甚要紧,但这消息若是传去了西州,当真是……”风灵晃了晃脑袋,唉声叹气不敢往下想。

    “既为营生所迫,你又为何不肯服低去求他一求?你不喜索慎进,不喜张伯庸,不也能与他们同席谈笑么?”拂耽延自知问得唐突,不过是借了夜色和这一囊袋龙膏酒的酒劲,比平素越发直白了些。

    风灵也不恼,“我自是不喜他们。他们是官僚士族,我不过是略有几个钱的商人,这天底下官民本就高低有别。莫说我不喜与他们同席,只怕他们也不十分情愿与我共室,不过看在钱帛的份上虚应着。我馈遗奉礼,并不因亲爱交心,只为买卖上的便利,各自原就在不同道上,买卖之外,互不干扰,各守着心知肚明的规矩,大家皆有脸。柳爽却是不同,他持强凌弱惯了,心无法度,践踏为乐,这样的人,并非我赔个笑脸赠些好礼,他便会罢手的,只怕会愈发激起他的恶性,一发不可收拾。先前我也想着息事宁人,可他既不依不饶,我又何苦赶着去让人作践脸面?”

    拂耽延半晌不作声,提起酒囊吞下一大口,抬袖掖过唇角,“在理。难得你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澄澈。”

    风灵忽然觉察自己所说有些不妥,忙扭身坐到他跟前,纠正道:“延都尉却是与他们不能相提并论的。当日你初至敦煌,索府设宴洗尘,列席的每一位,我皆赠以越锦,越锦之价人皆知之,惟你一人不为所动,却径直充作了军资。彼时,我……我……”

    一双晶亮的眸子穿透沉重的昏黑,在拂耽延跟前竟是比夜空中的星子更闪耀。许是今夜饮多了烈酒,头脑晕晕乎乎,胸口有不可名状的温暖涌动,他浑不在意她方才说了些什么,只一味注视着她那对黑暗遮盖不住的明澈眸子,脱口问道:“我也是你口中的官僚,亦在他们之列,你是否也……不喜与我一处?”

    风灵几乎未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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