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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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远离了承天门的楼观,李世民停在一处垛口。风灵靠上城墙,身后是草木葱茏、宫殿错落的內苑,跟前是棋盘一般规整的长安城全貌,一条宽阔的朱雀大街两边齐齐整整地布列了一坊又一坊,站在此处,顿生遥望人间烟火的出离感。
风灵低低惊呼了一声,禁不住倾身抵着垛口朝前伸出了手臂:“陛下,孟子有言:登泰山而小天下,说的便是这个意思罢。”
李世民回过头,将她脸上流露出的简单的惊奇之色打量了一番,抹去了心中最后一点疑忌。
那神色与他深烙心底的另一张脸叠合起来,他想不起是多少年前,他曾抱着最得他意的幼女登上城墙,亦是在此处,不足垂髫之年的稚儿,嫩藕似的手臂,一臂搂着他的脖颈,一臂伸向下面繁华的长安城,满脸惊奇,含糊不清地问他:“阿耶,外头是什么地方?”
突如其来的旧日情境,勾得他心底里的陈年老伤又隐约作痛。“凤翎……”他轻声自语:“如今你可知那外头是什么地方?”
风灵听作是在唤她,接口应道:“这可说不准。圣人眼里是大唐的大好河山,旁人眼里许是鳞次栉比无垠的屋宇,在风灵眼里,却四处纵横交汇融通着货品钱帛。”
李世民蓦地回神,再转脸来看她的眼神中已寻不到一丝严苛猜疑,随和可亲如常:“这话确是不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学过诗?”
风灵附和着他称是,接着念道:“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甚好。”李世民笑着抚掌:“旅力方刚,经营四方。你可想好了?”
风灵心念转动,知他在重提当日命她编纂西域经济论述一事,她自然是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遂正了颜色,向圣人恭肃行礼:“风灵虽年轻无知,却也不敢忘心系魏阙的父训,圣人有所托,风灵岂有贪图闲逸,不竭尽全力之理的。”
李世民很是满意她的回应,笑点了几下头,探臂指向广袤无垠的长安城市坊:“既然你眼中所见,是川流不息的钱币货品,便将你所见展示予我看,货品如何自长安出,钱财宝器又是如何从西疆进的。”
“圣人只想瞧见它们如何流转交汇么?未曾想过如何借助这流通之力,使得大唐仓廪更实,钱库更盈?”风灵顺着李世民所指望向虚空的远处,仿佛真在瞧那财帛在大唐的半空流通一般。
“哦?”李世民挑起了半边眉,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那日,唐俭与民部吏目在时,你怎不说?”
“风灵岂敢在唐尚书与民部吏目跟前卖弄,这话也只同陛下说,横竖说错了,陛下也不笑话不鄙薄。”空灵且带着些许顽劣狡黠的笑容重回她脸上。
阿盛垂着头,听得此话,侧眼瞄了过去,心道:这不识体统的市井小民果然能摸得圣心,这话换做旁人说,便是贻笑大方的痴狂之语,从她嘴里头出来,竟是无赖得天经地义。
李世民跟着“哈哈”长笑:“那咱们便回殿去,细细地分说。”转身时又吩咐阿盛:“去将民部相关人等一同传来。”
风灵面上一僵,局促地唤了一声“圣人”。
“怕甚,朕替你坐着阵,你只管直抒己见便是,看哪一个敢取笑于你。”李世民的口吻几近哄骗小孩儿。风灵这才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下城墙去,心中甚是得意,照着她的筹谋,这头一步,走得很是顺意。
民部尚书唐俭来得倒是快,待风灵跟随着李世民回至两仪殿时,唐俭已带着一名侍郎并两名吏目在殿内候等着了,其中一位吏目,便是那日诘问风灵盐铁策论的那位,见风灵进来,还特意多看了一眼。
风灵向他们一一行了礼,内监搬了圣人赐下的座来,几人便在殿下端端地坐了一列。风灵在他们对面独坐,不确定地抬眼望向李世民。
得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方向对面欠身道:“风灵久在商市中,见识鄙陋,还请诸位官人莫笑。诸位皆知,贸易兴,全赖边境安,边境屯军设军府,府兵的每一日皆是要吃穿嚼用的,开资耗费巨大,倘或能有一项收益添补进去,军资稳妥不断,府军死有所补,伤有所贴,戍边将士方能安心拒敌镇守。戍边清敌匪,扫清商道,获益最多的自然是商户,风灵原亦是商户,最懂其中利益,故……”
她扫看一圈对面那四人的神情,无不炯炯地注视着她,俱是一脸复杂。依唐律所定,官僚从属皆不得从商,可那些大小官僚,下至州县官吏,上至皇亲国戚,哪一个不暗中操持些买卖,更有胆大的连仓存易货抽头的邸店也开得,高阳公主手中便有,这是她以往从商时便知的不可言说的暗则。
她不敢料想她后面所要说的,会引起如何的震动。
“故风灵提议,课税商户所得之利。”她把心一横,终是将那句将冒朝堂之大不韪的话扔了出来。
四人中唐俭头一个便震惊张目道:“顾娘子好大的筹划,不知可否将那背后指点之高人一同传来从长计议。”他不信这样的国之大策是由一名低微商户出身,年不过双十的女子所能想到的。却不知这相貌肖似圣人旧爱的女子,身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风灵轻摇了摇头:“雕虫小技耳,何来高人指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步步为营(四)
另二人连声附议,大有逼问背后出策之人的意思,只一人不与他们同声,朗声向风灵问道:“课税商户所得之利,此话说起来不难,实行之难堪比过蜀道,不知顾娘子有甚打算。”
正是同她议过盐铁策论的民部吏目。一位侍郎嘴角带了些许轻蔑,亦问道:“秦郎中所言甚是,课税绝非随口一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诸事皆得顾及。不说旁的,只说眼前的一桩,既是要课商户之利,则大唐商户多少,每月买卖如何,盈利几许,如何判定?”
风灵忙又欠身:“此事甚难,不假,可此事若是做成了,国可富四海。诸位请想一下,军资充足,军力更胜,将四面蛮夷皆扫平了,商道便通达无阻,商户则愈富。商户愈富,则课税愈多,国库愈盈。这是一个环环相扣得益之道,虽难于过蜀道,可但凡是走通了,百年顺遂。”
李世民在殿上插话道:“若是轻易可办得的,何必要民部尚书、侍郎、郎中同至殿中商议?”
只这一句,将四人翻滚欲出的非议压了下去,四人一同低头应了一声“圣人明鉴”,便一齐住了口。
风灵接着道:“方才秦郎中问风灵有何打算,打算不敢称,只胡乱想过一则法子,提将出来,若能入诸位之耳的,或还堪填用。”
四人便又抬头望向她,风灵抿了抿唇,嫣然一笑:“收聚全国大小商户之名录,责成各处大萨保,每月上报所辖各商户经营所得之利,不得瞒藏不报,不得失误错报。以买卖营生大小分等次,按不同等次定课税,所获多便多缴,所获少便少缴,损利这不缴。”
风灵一口气讲完,心中笃定,浑不怕人质疑,更不担忧圣人不理会。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两仪殿圣人之侧,也不是白伺候笔墨的,前几年征了几次高句丽,军资耗费巨大,圣人屡屡为军资不给而愁恼,她皆看在眼中,暗记于心。这税商之策,正是替他度身定制的,怎能不说进圣人心坎里去?
“顾娘子可知全国商户究竟占了多少去?这法子说起来甚是灵便,可知要耗去多少主簿记室来收采计数?如此一来势必多召记室,养那些人所费,可抵得过税商所得?”唐俭听完,出声驳道。
他只当这一问便可将这小娘子问住,可他竟未料,风灵笑眯眯地朝李世民一揖,转而又朝他一揖:“唐尚书不必忧烦此事,倘若这税商策可行得,风灵倒愿毛遂自荐一回,担起筹算商户所获盈利的活计来。只需唐尚书借十一名记室予风灵即可。”
唐俭已是郁火攻心,没好气地向她一抱拳:“愿闻其详。”
那秦郎中倒是不急不躁,悠然笃定地等着风灵一一分说。
“如今全国上下共一十一道,那些记室每人领一道分管。便以陇右道为例,民部的记室只需认准了陇右道上报的商户名录及盈利多少便可,若有那富可敌国的大商户则另报。陇右道则以各州县上报数额为准,层层下推,哪一层出了错,便纠查这一层及其上一层,是否徇私舞弊或玩忽职守,如此民部所得之数,能保大半精准。”
风灵胸有成竹,一气呵成,直将唐俭与侍郎郎中们听得发怔,细细咂摸她所说之语,条框清晰,有条不紊,竟一时找不出漏缝错处来。可这计利税商的法子太过凶猛,好似饥狼扑食,教人措手不及,且生生地教人撕扯去那么大一块获利,骨肉俱痛。
一时殿中沉寂静顿,风灵停了口,将对面四人的面孔一一打量过来,最终转向殿上的君王。李世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点头,以示赞许。
他甚至隐隐地觉得风灵处事果决干脆,无一丝黏腻,这做派很是熟悉。又觉她这计利税商的法子,稳准狠绝,行之有效,与自己年轻时领着玄甲军突袭的战法甚是相似,心在自是赞赏不觉。
唐俭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向李世民道:“此乃国之大计,轻率不得,亦非几人之口能定的,须得再行商议。”
李世民心里念着即将空泛的军资,自不容许他们以“从长计议”为名,将此事拖怠下来,遂指向风灵:“商户编册获利估算这事你既毛遂自荐了,便交由你处置,一年为限,将商户登录造册,统算出一年商事获利,可能担?”
唐俭与侍郎们皆大惊失色,唐俭尚不敢多言,一名侍郎却向李世民长揖谏道:“陛下三思,民部重地,每日仍由一个后宫女子随意出入,总不成个体统。再者,国之大策,非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