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捶地,一手遮天-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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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郎生的脸色骤然转黑,所幸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猛一甩袖就这般跨回雨中,大步离开。
我瞥了聂然一眼,见他并无大碍,便反手拾起宋郎生丢在地上的竹叶青伞,迈开步伐追上前去。
斜雨纷纷,宋郎生走的很快,我跑了好一段路方才追上,这才发现明明撑着伞,若在雨中要走的急了,下半身衣裳也必是要湿个透的——便如宋郎生方才出现时的那样。
握着伞柄的手轻轻一晃。
他是来接我的。连官袍都来不及换,见雨势汹汹放不下心,从家里一路跑来寻我。
雨比方才还急,我将手中的伞抬了抬,想替驸马挡一挡雨,宋郎生不理我,跨出雨伞可遮挡的范围,步履飞快的往前走。
我再迎上前去,将伞罩上他的头顶,他索性往右一偏,偏不让我为他撑伞,把我抛在了身后。
这就是宋郎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留给我的,永远是那骄傲的背影。
莫名的有股酸楚蓦然而来。
我没有再想着替他挡雨,就这样保持着几步之远的距离,漫步在这漫天烟雨中。
到了府邸门前,宋郎生也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只是余光瞥见我,整个人先是一愣,再大步跨到我眼前一把握住我撑伞的手将伞立直,“撑着伞都能淋成这样。”
我闷闷不乐,“你不帮我,伞这么重自然只能架在肩上啊。”
宋郎生脱口而出道:“两人一起公主只会被淋到更多!”
我看着早已被雨水淋得蔫不啦叽的宋郎生,喃喃道:“所以驸马是怕我淋着雨才不与我同行?”
宋郎生瞪了我一眼,“因为公主一直不安于室。”
“我没有。”
他哼了一声道:“方才我若不出声,谁知你们会如何。”
我气恼道:“什么如何不如何,难不成你连我也不相信?”
“我只知公主曾为了那个叫煦方的连性命也不顾,在赵嫣然说起他时,你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宋郎生别扭的别过头去:“平日里,你在做甚么我无从得知,找不到人时难免忧心,找到了,却见你在亭中为他人伤心落泪,如此,你可曾顾虑过我的感受?”
“宋郎生,在亭中令我伤心落泪的不是别人。”
他迷惘的看着我。
“是你。”我道:“我想起了那个雨夜里,在父皇寝宫前你对我说的话。”
宋郎生浑身僵了僵,我低下头踩着脚边那摊水道:“还有你把我一个人给抛下时冷冰冰的模样。”
“公主,我……”
我不敢盯他,自顾的踩着水,“从我失忆归来时便曾问过你,何以你明知我会恢复记忆还要瞒我失踪前发生的事呢?那时你说,你怕我会离开你……事实上,当我想起那些瞬间确实心里很是苦痛……”
我叹了叹,“但相较之下,更令我害怕的是,在我因这些记忆而感到困惑不安时,你没能在我身旁陪伴我……”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将我拉进怀里,“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的令人不敢细想,我缓缓道:“接受了道歉,你是否便能将真相都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了?”
搂着我的手颤了一颤,我懵懂抬头,正好望见了他深邃的眼,几经挣扎之下,终究还是垂下睫毛,没有言语。
连无条件原谅的话都说了,他究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半点都不愿和我吐露呢?
我越想越是心凉,最后索性一把推开他,道:“若连最根本的信任也做不到,那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
说罢气呼呼的跑回寝屋里,摔上房门,熄了灯,整个人埋进榻上的锦被之中,心中计较着哪怕他再以枕头为借口,我也绝不理会。
可静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叩门。
我爬起身,想要推出去瞧个究竟,却从缝隙里窥见宋郎生失落的面容,静静伫在门前,那眼里仿佛承载着什么千钧重的事物。
明明只隔着薄薄一扇门,此刻却宛距千里之遥。
我耷下眼皮,想起了那封丢失的信,想到自己也未见得能尽然坦诚,顿时有些心灰意败。
那夜之后,我有好几日没有同宋郎生说过话。
以往冷战多是我得罪了他,到头来经受不住的总会是我,唯有我主动哄着才算作罢。
这一回我还偏就意气用事了,不论府中还是朝上都视他为空气,他主动同我说话我也不大理会。
这一来二去驸马亦然不悦,便和我斗起了“见者绕道”的气。
这般幼稚之举连我的影卫都看不下去了,阿右倒挂在房梁上问我:“公主就不怕那采蜜借机挑事么?”
我认真端看阿右给我绘制的京城地图,“她若能挑事,那便再好不过。”
同为女人,阿右简直觉得我的想法匪夷所思。
我转着毛笔,“几日来阿左不分昼夜的盯着采蜜,她除了每隔两日去城南药铺买药外,几乎哪儿都没去,药铺我们也查了,药方俱是周文瑜开的,皆无不妥之处。采蜜是摆明着受人指使接近公主府的,可她除了偶尔献殷勤外几乎什么也没做,委实不寻常。按兵不动的敌人最难以对付,与其这般风平浪静,倒不如起些波澜,方能筹谋应对之策。”
阿右同意点头,“然则,属下已查遍方圆百里所有训狗之所,各大杀手组织的案卷也比对过,仍未寻到相关线索;京中所有栽种过梅花之地不是高门府宅便是风雅之所,不似会有人会培育刺客……”
她话未讲完,有人啪嗒一声从窗外跳进来,阿右险些以为是刺客就要出手,见是阿左,整张脸都青了,“你进来前可以敲窗么,公主若是在沐浴更衣当如何是好。”
阿左风尘仆仆而来,气还未喘平:“公主会在书房沐浴更衣?”
趁这两个影卫再度斗起嘴前,我伸手挡在他二人之间,“采蜜跟的如何了?”
阿左道:“照旧,从城南药铺买完药便直接回来,现正熬着药,看不出有何蹊跷。”
阿右一脸嫌弃,“不过是跟踪个弱女子而已,怎就和大战个七八回似的。”
阿左不满道:“她从东周街走到通济街再到儒林巷,这一路人少摊少树少毫无遮蔽之处,我只能远远跟着又不能跟丢,要不下回换你试试。”
我扫了一眼京城地形图,只觉得阿左复述的这路线有些不对劲:“去药铺沿着护城河的弦歌街一路向南就到了,何必要从通济街绕多那么一段路?”
阿左蹙眉迟疑道:“没准是……她对京城的路不大熟悉?”
采蜜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岂会有不熟悉路的道理?
阿右麻利起身,“属下这便去查通济街有何异处。”
“不必了。”我执笔在羊皮地图上弦歌街上的某处圈了起来,“该查的是这里。”
阿左阿右同时凑近:“邀月楼?”
我眯了眯眼,“能走的路不会有问题,刻意避行的才有蹊跷。”
弦歌街最醒目的莫过于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邀月楼,从阿右备给我种有梅花的京城府宅图能够看出,邀月楼的大小院落种满红梅。
当巧合重叠时不妨做个假设,假若当年伏击宋郎生的杀手出自邀月楼,那么采蜜舍近求远,极有可能是不愿被人认出。
但照理说同坐一条船,便是认出又有何妨?
阿左阿右各自领命离开后,我挠着头在房里兜来兜去,明知应适时放弃毫无根据的猜测,可一想起那封丢失的信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琢磨着该不该将书房拾掇一番瞧瞧有否遗漏的旁枝末节。
于是这一早上功夫几乎没把地皮儿都给掀起来,遗憾的是依旧徒劳无功。
转眼到了晌午,我亦倒腾乏了,蹲久起身时还闹了一阵眩晕,脑门直磕上了檀木柜,哐当一声将柜顶的东西碰倒在地。
待我站定才瞧清那是一支玉箫。
那玉箫正是我在陈家村时替煦方买的,半年前与聂然在国子监重逢时他将玉箫还给了我。一晃神又是半年,如今手中再捧着这箫,回想到它是我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来的,不由嗟叹万分。
我揉了揉眼。
好在阿右回来的很是时候,她出现时脸上带着某种抑制不住的兴奋,门一关上便道:“公主料事如神,邀月楼果然有猫腻。”
我精神为之一振,“说来听听。”
阿右道:“邀月楼始于五年前,而公主要查的追杀案是在七年前,乍一听似乎并无关联。然,在邀月楼盖成前,那处原本是一间镖局,名为尚威。”
“尚威镖局?”我沉吟须臾,“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好多年前被一夜灭门的那个?”
“正是。”
尚武镖局灭门案当时应是轰动京城的,可那时候我顾着为大哥哥的不辞而别而伤怀……
我幡然醒悟,“尚威镖局是在追杀案发生后惨遭灭门的……可一个死过那么多人的地方有谁会把酒楼开在那儿?”
阿右道:“邀月楼的主人正是当年尚威镖局的唯一幸存者,镖头之女武娉婷。”
武娉婷这名字倒真是如雷贯耳,这几年坊间传闻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是谁封的,重点是见过她容貌的人又屈指可数,除了听闻她琴艺超群世间罕有,其余一切皆是谜。
阿右将一包东西递给我,“阿左在潜入邀月楼时发现后院养着两只狗,为了偷狗粮还被狗抓伤了……唔,这是狗粮。”
我拿起来闻了闻,“用梅花花瓣煮的碎肉干?”
“公主说过,狗喜欢嗅熟悉的事物,人也一样。狗未必是同一条,可饲养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如果当年采蜜手中的碎肉干是武娉婷给的,那么追杀宋郎生与君锦之的,应当就是尚威镖局之人……不,确切的说,是有人指使他们追杀,却在事成后再过河拆桥将其杀人灭口。
这样看来,采蜜不愿被发现行踪的理由就说的通了,武娉婷若是发现她还活着,必会紧追而上,誓要揪出那个背后的操纵者报仇血恨才是。
但我搞不懂的是既然要灭门为何不一并把武娉婷杀了,斩草不除根,这个幕后人的思维委实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