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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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没说下去,和春就摆了摆手:“让我说完,不然我再也说不出来。我觉得连你也不要我之后,愤怒得找不着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因为没人要我,我就不要自己了,所以我给自己安排得挺忙碌的,做了很多超负荷的事情。阿杠跟我同校四年,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说我太拼了,身边有什么全都看不见。他们都不懂我的行为,奇怪我明明不缺钱,为什么拼命挣钱,明明有背景,为什么总一副随时要单打独斗的样子。可是,其实我就是在单打独斗啊。”
“你说,是不是?”
他的眼神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点一点沉下去,最后变成一种很浓重的、冷硬质地的忧郁,这种气息,曲景明认识他二十多年,感受过两回。
第一回 ,是和永联莫淑芳去世以后,他沉浸在发烧中,听说医生还把他判定为心理疾病患者的时候,他是冷的,完全无法接收外界传递给他的一切;第二回,是上次他在发烧中跟他做的时候,他们身体相连,亲密得没法儿再亲密,他清楚的体会到,他心里又狠又绝望。
两回都不好受。
曲景明很轻地漏出呼吸,好像他一旦呼吸重,就会加剧和春问出“是不是”那一刻的冷意似的,他甚至没敢开口回答,只看着和春的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去握住他的手。
和春被他攥着,低眉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笑了笑:“我说完了,其实我平时很忙的,没有精力想这些,你非要知道,我只好给你编一段。”
曲景明不戳他这个欲盖弥彰的解释,主动伸了两根手指挠挠和春的指缝,和春立刻反应过来,捏过那两根手指把玩,那是他小嗜好程度的乐趣了。气氛被调节了几分。
曲景明道:“你生我的气,为什么还这么快接受我的追求了?”
“你是不是傻了?”
和春破天荒地露出一个“鄙视你智商”的表情,这可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比被追的乐趣强烈多了,他顿时兴致勃□□来,两眼放光:“我没可能真的不要你啊,既然最终事实就会是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要拒绝你送上门来?眼睁睁看着你晃来晃去,我还憋着?”
曲景明:“……”
和春适当补充事实:“而且,我还没有答应你的追求啊,你还可以继续追,有什么招都拿出来,我受得住。”
曲景明甩开他的手:“明天要早起,睡了。”
第75章 决定
与彷州的春暖花开相比,波士顿可以说是仍在凛冬。曲景明曾一度觉得,这座城市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每次从别处到此处,他都能产生“回来”的感觉。尤其是天冷的时候,一呼吸,冰冷的空气就从鼻腔直灌入肺中,凉得仿佛能凝结胸中那颗心脏。
然而那竟是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
有时候,人对一座城市的依恋,不比对一个人轻;对一座城市的小心和柔情,不比对一个人少。如今他再看这座城市的每一点滴,都像在看一个情人的最后一眼。
就连医院的一角一落,都比以往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常常会盯着某一处,想起和春,想起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不舍,喉咙里泛起左右为难的苦涩来。
“……那就这么定了,好吗,Joe?”导师稍稍挺高了声音。
“嗯?”曲景明回过神来,脑中给自己回放了一下刚才走神时导师说的话,习惯性确认了一遍,“我来做主讲吗?没问题。”
他的导师Holmes正凝着一双蓝色的眼睛看他,里面露出一点点笑意。这是一位白发过半的男人,大半辈子的课题都是肾。跟齐主任不同,这是一位幽默风趣得有点过于放飞自我的老顽童,至今,周末最大的爱好是去公园和青少年玩滑板。
他脑袋上秃了一圈地中海,白发围绕地中海而有序、缓慢地掉落,他有许多灵感都是从那片地中海一拍,拍出来的。比如,派曲景明去中国参加项目交流;又比如,在曲景明到HMS念书的第一个学期就看中他,并以诱惑和纠缠双管齐下的方式,把曲景明从自己原来的导师手上撬走了。
曲景明给医院的辞职报告轻易就打好了,但对这位导师,他至今无法将要回国的想法说出口。
而Holmes就像那位著名的侦探那样明察秋毫,他敲敲桌面:“Joe,你有心事?”
曲景明刚刚答应过几天的项目总汇报主讲,按资历,这本不该轮到到他;按交流方向,他是回中国交流,不算整个项目最重要的交流点……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答应了,都会让这个项目的其他参与者不愉快,着实是一件做好了勉强能糊弄过去,稍有差池就会被嘲上一整年的事。
老顽童选择他,是在认可他基本能力的基础上,对他一点小小恶趣味的戏弄,而且后者居多。一般情况下,他也会衡量拒绝,今天一口答应,就有点顺着这个老顽童胡闹的意思,这种反常,自然是有心事。
见他不回答,老顽童又道:“你不要瞒着我,我看得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曲景明张嘴轻轻吸了一口气,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看着导师:“取得MD之后,我想回国。”
听了这话,老顽童Holmes蓝色的眼珠子立刻由日常装的模式调为了盛怒时眦目欲裂的模式,转换之神速令人惊骇,即使是曲景明这样多次见到的,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拉起了全部防御值。
按照老顽童一般的发展,接下来他就要跳脚骂人了,别人骂人都用生殖器官骂,他能用全身器官骂。然而,曲景明静等了半分钟,暴风雨还是没有来。
只见老顽童颤抖着收起了原先预备拍桌子的手,不晓得在这半分钟里,为了压制火气,他是费了多大劲,总之收回手的那一刻,他像是一下子脱下了顽童的外衣,单剩下一个“老”了:“为什么?”
曲景明抿了抿唇,低垂眼睫,轻声说:“是私人事务,对不起。”
“你……”老Holmes陷在皮椅子里,蓝晶晶的眼睛像是起了一层烟雾,“你真是令人伤心,我从入学后第一次实践考试起,就羡慕、嫉妒你的才华,我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意识那么精准,操作手术刀那么优美。可是,你有了不起的天赋,却这样浪费……是什么值得你这样浪费自己的天赋?”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却活脱脱是在审问一个罪人。在他的眼中,浪费天赋,就是辜负上帝,是不可饶恕的罪,比世间法律规定的罪更可怕。
曲景明深知他的理念和观念,在他面前,无法自辩。
他们这样默然相对了十来分钟,Holmes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有许多道理想再跟曲景明说,又好像还有很多可恶的词汇想拿来骂醒他。但曲景明是那样一副模样,聪明,漂亮,又淡漠之至。他心中愿意听你的,就会真诚信服你,尊重并接受你的一切指导;如果有朝一日他别有所想,你便再也不能令他真心诚服你。
他飞翔在天空,是孤鹰,奔跑于荒原,是独狼。不幸为了人,那么他也是无法被外力驯服的人,他认定一件事,无论多远无论多久,都会去做,假使外力拖累他,他迟早劈开这些外力。他只听从自己的内心。
Holmes感觉无力极了,他挥挥手:“孩子……拥有上帝加赐和恩宠的孩子,总是任性。你先去忙吧,我考虑考虑。”
曲景明站起身,直视他:“谢谢教授。”
从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是波士顿的夜晚,黄色的灯光把外面的冰冷照得温暖起来,他呼吸了一口那总是让他踏实的空气,走进仍然布着一些积雪的医院小道,心情有些难以形容的沉重。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和春。他每天固定的早晚国际长途,通话时间短的三五分钟,长的一个小时。
曲景明做了个深呼吸,接起来:“喂。”
和春大概刚起床,声音有点黏糊糊的,喊“明明”,喊完又唉声叹气:“人生苦短啊,我数了数,如果你六月回来,我们活到九十岁,不对,你九十岁,我得是九十二岁,那我们就只有六十二年,就只有七百四十四个月,鉴于你每天忙得只能给我几个小时,所以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很短暂的……”
平时听了他这样无理取闹,曲景明会笑,此刻心里压着一股解不开化不掉的心情,他没有笑出来,听完了,突然问他:“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当初不继续研究数学吗?”
和春感觉自己的话题好像被无视了,愣了愣,回答:“是啊。”
曲景明轻轻一叹,说:“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和春听出来了,他的明明这是心情不好,他看不到摸不着,立刻心疼坏了,哪里还计较自己的话题有没有被忽视,忙捧出一手心温柔:“好啊,你想说什么?”
曲景明:“说说我为什么学医吧。”
和春:“不是因为你的小女朋友吗?”
“那只是个开始。”曲景明沉吟了一会儿,“我说,你不要打断我,也不许笑我。”
和春说:“行,我就听着。”
自从到西雅图上学,曲景明就修了医学预科,算是开始接触医学。取得学士学位后,又申请到HMS的硕士入读资格,一路学习、实习,到今年开春,是他做住院医师的第四年,也是他在医学道路上走的第十一年。
这条路,他一个中国人在美国走得艰辛不易,也称得上出类拔萃。林鹿的病,是他的动因,而使他坚持在这条路走下去的,是林鹿的死,和同一年里,他在西雅图修医学预科时去医院见到的死亡。
他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无论是现实之中,还是心理之上,都路遇无数折损。在别人对他评头品足或是施加压迫的时候,他靠着告诉自己,无论他事实上是怎样的货色,恶意品论和迫害他人本身都是错的,他不能对错的屈服,而赤手空拳抵抗下来,艰险地长成一个并未被自卑和软弱控制的人。
那一年,好不容易走到成年,就在他以为将有另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