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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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人来?”
还是僵持。
这么过了半分钟,曲景明思量再三,一方面觉得和春这个方式实在太野蛮,不屑为伍,一方面又有感于这人是为自己出头,心头本能先于理智地冒出一捧感动来,终于后者战胜前者,站起来两步拆成三步地挪到和春面前,拉拉他衣角。
“下来吧。”
和春正享受做恶霸的乐趣,挥挥手:“你不用管,我来摆平!我说了,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曲景明:“……”
他怀疑自己刚才脑袋进水了,才会过来劝他,这什么破电视剧学来的台词,丢死人了。可琢磨到后半句,又品出几分被保护的……虽然不想承认,但那确实是满足,悄悄弥补了上一个课间遭受的失落和委屈。
因此,到底没撤退。
“你下来吧,我们班长去喊老师了。”
刚才和春摔饭盒的时候,班长就在教室后门,身为一班之长,他迅速干起了自己熟练的业务——向老师通风报信。这种行为在有些情况下,又叫打小报告,并不讨人喜欢,但此刻还算让曲景明看好。
和春听了,愣了一下,嘟囔一声“我靠”,不情不愿地下来了,又说:“我不走,你这事不解决我不走,妈的,太……太,”他绞尽脑汁在脑子里搜索词汇,最后拎出来一个,“太屈辱了!”
真算得上是一个高级词汇了,早熟又早慧的曲景明对他刮目相看,本来想提醒他别再说脏话,也暂时压了下去,想了想,宽慰道:“我会快点吃完粉的,你放学过来拿饭盒就行。”
……和春表情复杂地低头看来,原本大得能撑船的心好像突然缩小成正常大小,并首次感受到,这小孩儿真跟自己不是一个思路,妈的,真难照顾啊。
第7章 同病
其实也没什么难查的,班上调皮捣蛋欺负人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脑袋初现秃顶趋势的肖潇老师兰花指一二三四五地点,就把嫌疑犯都拎到办公室去了。嚷嚷着不走的和春也在最后一节上课铃打响的时候,被曲景明推了个趔趄,咧嘴一笑。
“那我放学了来找你。”
曲景明表情疏离地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挥挥手让他走,自己也回座位了。和春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望着曲景明薄瘦的背影,咂咂嘴,风似的跑了。
尽管和春自三年级开学以来,总围着曲景明转,但其恶霸本职从未耽误。拉帮结派大摇大摆欺负人还是他最重要的事,打他记事起,和永联就告诉他,人脉助你成功,在与人相处中,要做到和每个人都和和气气有说有笑,但又得让他们对你有一定的畏惧。
他自认为自己的领悟很到位,每年升入新一年级,首要大事就是先搞事情打一架,展示自己身体力量上的压倒性优势,再在新班级纠集起自己的势力,然后就能前呼后拥地过完接下去一整年了。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动用自己宝贵的势力保护一下要照顾的人。于是放学后,曲景明拎着和春那个饭盒下楼时,看到的是一排人齐刷刷站在那里等他。
曲景明:“……”
看到他,和春立即大手一挥:“走,送明明回家!”
闻言,曲景明前所未有地感到浑身一寒,眼睁睁看着和春把那一排人带过来,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走人,赶紧走人,立刻走!但他脚下似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
和春那边显然完全无法体会他的感受,屁颠屁颠从他手里拿走饭盒,满脸笑容在掂出里面的海鲜粉一点没动之后,垂成丧气:“你都不吃。”
曲景明:“没时间。”
“哦。”和春撇撇嘴角,但很快又兴奋起来,指着自己的小弟们说,“以后我都送给你回来,谁也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你半根手指头!”
……竟能把这等羞耻台词说得如此自然,这货儿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和家的电视每天都放古惑仔吗?这样比较的话,那还是心机满满的宫斗剧比较好……哪怕只是还珠格格和怀玉公主。
曲景明自感忍无可忍,但还是忍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维持良好修养:“谢谢。”
一群人遂浩浩荡荡出校门,前往根竹园。
长大以后想起那天,和春也有点后悔自己带了那么多人去根竹园。他那点当老大的自尊或许是因为培养得早,以至到很久以后都还埋在骨血里,让他总背着个莫名其妙的大佬包袱,认为在“手下”面前哭是非常丢人、非常掉威信的,用现今新鲜的网络词汇说,就是人设崩。
他懊悔了好多年自己在那天当众崩人设。
可在当时他确实从精神到心灵全面崩溃。
根竹园是一条狭窄的小道,也是彷城最早的住宅区之一,路两旁的房子是彷城第一批在“城镇规划”概念下设计盖出来的,家家户户都是一栋二层小楼,格局差不离,带外墙,有小院,刚盖出来的时候,称得上豪华。
但随着年岁的洗礼,政府一届届地换,这里就渐渐成了被淘汰的政绩,成了破败老区,狭窄的道路几乎开不进去一辆大一点的骑车。
那天,他们回到路口的时候却发现那条羊肠小道里挤了两三辆车,最前头的白色救护车正停在没有门牌号的和容他们家。摇摇欲坠已久的破门难得两面大开,院子里的景象便被一览无余: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在和陈老太说话,陈老太平时那副尖利的模样全不见踪迹,她站在那里,表情静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不时点点头;院子里还有个葫芦架,秋天没有葫芦,架子光秃秃,将架子下用白布盖着的什么东西突显得格外惹眼,让人无法忽视。
和春一眼就注意到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发寒,打了个冷颤,脚步下意识往后一踏。身边的曲景明明察秋毫,手往他捞了一下,碰到几根手指,想要握住,又总归没握,只靠过来低声说了一句:“别害怕。”
可和春就是没来由地害怕。
他带来的那些“手下”都好奇地往院子里探脑袋,大胆无知的已经跑进去,成熟点的若有所悟。和春在那一瞬间,竟然冲破脑残限制偏向了后者,成为了踟蹰不前的那类。直到和容从屋里拿着一沓像文件的东西出院子,抬眼看到他。
和容有些意外这个弟弟的出现,但看看曲景明的状态他们带来那排场,便也多少猜测到情况了。然而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小孩子的纷争,远远望着弟弟和春,冷淡的眼睛里溢出几分悲色,暗叹一口气,疲惫地对和春招了招手。
“你姐姐喊你。”曲景明在他耳边说。
和春回过神,冰凉的感觉还没散,让他有点迟钝,木然“哦”了一声,就往和容走去。
在这些小孩子里,曲景明最小,却比谁都成熟知事,他默默地跟在和容身边,默默地观察院子里的情形,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有种特别的能力,就是一旦他集中精神进入某种环境,任何无关的声音、画面都会被过滤,他能够从混乱和复杂中清晰地抓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比如,他听到陈老太面前的民警叔叔说“火化还得你女儿签个字,她是唯一成年的直系亲属”,还听到调皮小孩儿去掀葫芦架下的白布被旁边穿白大褂的医生赶走后,医生低声嘟囔“看什么看,看了吓死你”……
他听得打了个颤,视线不由自主往那片白布看去,顿时觉得整个葫芦架子都阴森森起来。
和容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把两个孩子都揽到身边,难得温柔,又难得严肃:“你们俩先进屋里呆着,下午不要去上课了,我会给你们请假的。”
曲景明听话地点点头,往屋里跨,前脚刚踏进去,就发现和春没跟来,回头一看,和春正揪着和容的衣袖,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嘴里喃着:“姐姐,姐姐……”又不知不觉压低声音,“姐姐,我,我怕……”
和容揽着他,动了动唇,她不习惯安慰人,几乎没有这个技能。她也无法开口说出眼前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有个民警迎上来,急匆匆地问:“和永联和莫淑芳生前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最近的生活、生意?你心里有没有什么具有疑惑的线索?”
“生前”两个字撞进和春耳朵里,他在和容的怀里抖了一抖,那身平时颤悠悠的肉让这一抖格外清晰,和容下意识想去捂住他的耳朵。但她还没来得及,和春就一把推开她,力气大得惊人,她猝不及防几乎摔倒,眼见和春目标明确直往葫芦架冲去,掀开了那片白布。
顿时,每个人都停下了自己在做的事情,望向那边,近的能够看到白布下面目全非的两具尸体,远的觑了点边角就不敢再看,一个“惨”字直戳戳锤进每个人的心房与脑海。
和春吐了。
他经历了动手前的忐忑和动手一霎那的恐惧之后,在看到自己父母变成稀巴烂的……什么东西那一刻,当即扭头呕吐,眼神再也没有往那两堆东西看过去。要说那是尸体,他都不愿意承认,说是他父母,他更加无法接受……因此那就是两堆肉质的东西。
和容过去拉他,他抱着架子的木柱,吐得一心一意全情投入,直到胃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便只剩下眼泪大颗大颗掉,嗓子里发出类似哭的嘶哑声音,带着儿童的稚气,又再次往在场的大人心里戳了个大大的“可怜”。
旁边的医生又盖上了白布,喊人把单架抬到外面的救护车上,跟着来的一群小孩儿在民警的驱赶下,没两下就跑得没影,估计今晚要有好些人做噩梦。
和容冲陈老太喊了一声:“妈!”
陈老太走过去,身上戾气尽退的她看起来非常陌生,变故似乎把她蒙尘几十年的大小姐气质重新挖掘出来了,她抬手轻拍和春的背部,温柔而镇定,片刻就令和春的哭声弱下去,气息平稳起来,抬头茫然地看着她。
喉咙涌上一股气,似乎又要吐,但背后那只手从他的肩胛骨抚到背心,他突然就舒服了许多,愣愣地喊了一声:“大妈。”
陈老太叹了口气,说:“走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