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第6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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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的街巷,湖畔的青树,汶水的繁华以及那座暮色下的山峪,但对于现在眼前的一切,她依然是陌生的。
这时候的她不是一缕神魂,而是真实的以及全部的。
她的赤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雪地传来的松软触感以及温暖。
她的发梢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冬风带来的轻柔感以及惬意。
她能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意识看到真实的风雪,她甚至能够看到雪云后方那片真实的星空,数百年不见的繁星啊,原来你们还在同样的位置,散落着一样美丽的银晖,南方群岛的家乡可还会是从前的模样呢?
陌生感与真实感在她的意识里不停地纠缠、冲撞,然后变成最真实的怯意。
她并不知道,在不远的将来自己将会成为人族世界里新的传说,虽然作为一名高贵强大的龙族,她的存在对人族来说本身就是一个传说,她只是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人的世界,是充满了人的人间,而人就是她最害怕的对象。
无论高贵还是卑微、强大还是弱小,生命在最脆弱、最惘然、最害怕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想要找到最熟悉的依靠,那个依靠可能是一棵树,可能是一块石头,可能是一面窗,也可能是一个人。
周通临死前已经神识恍惚,只知道往北兵马司胡同爬。
她这时候的意识里也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也是最信任的生命,而且基于某些隐秘的原因,她坚持认为他对自己要负责任的,所以她回过神后,毫不犹豫便向着不远处的国教学院走去,赤足在雪地上踩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
……
国教学院以及相邻的百草园,现在都戒备森严。国教骑兵以及朝廷的军队,把整个街区堵个了水泄不通,按照各自阵营沉默地对峙着,气氛异常紧张,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京都局势不停地变化,随着教宗陛下回归星海,人心所向不知如何,但人们的判断则是慢慢地向着朝廷方面在倾斜,国教学院的师生不停地离开,现在还留下的人数已经不足最开始的三分之一,十八名南溪斋的少女以及苏墨虞自然留了下来,但他们很清楚,他们已经无法影响接下来的事情,真正能够决定结局的那两个人,此时正在湖畔的大榕树下。
今夜京都无眠,因为很多人都知道,那对师徒正在进行最后的谈判。
最近数日风雪很大,国教学院与京都别的地方一样,都积了层厚厚的雪,湖畔的枯草被尽数掩盖,只是在微微隆起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枯草的尖,给人一种特别倔强的感觉。
大榕树的树叶早就已经落光,光秃秃的枝丫还是那般的结实,足以承受好些人站在上面。
陈长生不在树上,而是站在树下的雪地里,因为他的老师也站在雪地上。
这是天书陵的那个清晨后,他们师徒二人第一次相见。那次在神道上他们擦肩而过,仿佛陌路,目不斜视,今次才是真正的对视,可以清楚地看到,现在的对方与西宁镇的时候已经有了怎样的改变。
陈长生已经是教宗,但他没有穿神袍,戴神冕,执神杖,而是穿着国教学院的院服,黑发被梳的一丝不苟,然后结了一个最简单的道髻,穿过黑发固定道髻的不是什么珍贵的乌木叉,而是一只普通的木筷。
商行舟满头黑发,不见霜色,同样梳的一丝不苟,眉眼之间尽是贵气与沉稳,说不出的潇洒与随意,但衣着也很简单,只是一件青色的道袍,仿佛他并不是真正的当世第一人,而只是一个普通道士。
如果有人看到这幕画面,应该会生出一种感觉,这对师徒,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像,这种相似不仅仅在于外表,更在于眉眼间那抹极深的漠然和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疏离感。
陈长生准备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和站在雪地对面的那个人已经有数年时间没有说过话了。对修道者来说,数年是很短的时间,但他总觉得很漫长,漫长到西宁镇那座旧庙的相关回忆都变得有些模糊,至少是某些方面的回忆已经难以追清。
他还清楚地记得把旧庙里的道藏搬走之后,墙上斑驳的痕迹,他还清楚地记得离开前的那天晚上,师兄炒了四盘样式与味道都不同相的青菜,其中一盘里放了很多的蒜,却忘了最后与师父说的话是什么内容。
这个时候,商行舟说话了。
“你是我从溪边拣回来的,虽然我事先就知道你会在那条溪里,但没有我,你或者被溪水淹死,或者被那条老龙吃掉,总之是我救了你一命,而且是我把养大成人,所以你的命是我的。”
今夜是最后一夜,明天会是新的一天,如过往无数天同样的新的一天,却是新大陆的第一天。这场雪地里的谈话,将会决定京都甚至整个大陆的人们能不能够如过往这些年一样,安宁喜乐地迎来新年的朝阳。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谈话开始的如此突然,进行的如此强硬,以至于开场白听着就像落幕词。
第729章 师徒战心意
你的命是我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商行舟的神情很平静,就像在讲述人世间最简单却又是最不容置疑的真理。
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星空永世不变,鸡蛋要用菜油煎才最好吃。
听完这句话,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那年离山内乱中最著名的画面。
君臣、父子、师徒,是世间最难突破的三条规则。
当时秋山家主说了父子二字,像秋山君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为了破掉这两个字,也不得不一剑刺穿自己的胸膛。
陈长生该如何办?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师徒二人间一旦矛盾完全暴发,商行舟必然会用师徒之义砸将过来。苏墨虞等国教学院师生、离宫里的教士们,对此都深感忧虑,可也无法替陈长生想出好的方法应对。
陈长生对此当然也有心理准备,设想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所以并不意外。
他没有说话,更多是因为在回忆。
听着师父的声音,想起离山的画面,看着湖畔的冬树,想起唐三十六说过的话。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和唐三十六站在大榕树上,看着落日下的京都,近处的皇宫以及远处的离宫。
唐三十六说了很多话,很多与警惕有关的话,也可以理解为是对他师父的坏话。
紧接着,陈长生想起了教宗回归星海的那一夜,他一个人在离宫的雪地上走了很久。
在那之前,他便已经对教宗说过,会如何理解以及对待这段师徒关系。
他不是秋山君,商行也不是秋山家主,自戮一剑的方法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师兄余人在皇宫里也尝试过类似的方法,即便知道,也不会效仿。
因为这种方法必须建立在一个基础上——秋山家主疼爱秋山君,商行舟疼爱余人。
陈长生很冷静地确定一个冷酷的事实,他的师父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在彻底想通这件事情的那一刻,他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与平静。
那么就像他对教宗说过的那样,就像唐三十六教他的那样,说话吧。
“谢谢你。”陈长生看着商行舟说道。
不管那些恶心丑陋的阴谋、对婴儿的无耻伤害,你在溪里救了我,把我养大,那么……谢谢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神情平静地看着雪地对面,眼神明亮,没有再说一个字。
长时间的安静过后,商行舟微微眯眼,缓声道:“这就完了?”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您是想要把这些年的生活费要回来?那么,一共是多少钱呢?”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不能开玩笑的。
就算我承认你救了我的命,但我已经谢谢了你,你还想要怎么样呢?
要生活费?你说啊,我全部还给你,我已经有钱了,我还有一个特别有钱的朋友。
当年在大榕树上,唐三十六说这番话的时候,眉都飞了起来,仿佛要燃烧在暮色里,得意非常。
陈长生想起当时的画面,唇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商行舟也开始发笑。
他的笑声很清朗,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与经历,与陈长生记忆里的那个沉默而不起眼的中年道人完全不同。
大榕树上承着的积雪簌簌落下。
笑声骤然停歇。
“整个世界,只有你我师徒三人清楚,为何我不会让你留在京都。”
商行舟看着陈长生冷漠说道:“因为你是陛下唯一的弱点或者说漏洞。”
很多人不理解商行舟对陈长生的态度为何会如此强硬,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余人与陈长生之间的感情。
前些天大雪纷飞时,年轻的皇帝陛下站在雪地里,拦住了商行舟的去路,秋山家主进贡的玉佩轻轻摇摆,他的决断与意志暂时保住了陈长生的性命,也再次加深了商行舟的忌惮。
如果将来有人用陈长生来威胁余人,会如何?
当然,现在陈长生已经是国教的教宗,按道理来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利用他。
可是,如果陈长生自己生出别的想法,以教宗的权力再加上余人对他的情感,结局又会如何?
陈长生懂得,但不接受,对商行舟认真说道:“师父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这样的人。”
商行舟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说道:“人都是会变的。”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活了千年,看过太多风景变化,沧海桑田,见过太多人心变故。
他很清楚,随着地位权势的改变,甚至有时候往往只是因为座次的缘故,曾经忠心耿耿的下属便会心生叛意,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便会刀枪相向,兄弟反目这种事情在大周朝的历史上早就已经屡见不鲜。
陈长生没有见过那些风雨里的旧事,依然还是如初春新风一般的年轻人。
虽然他现在已经见过很多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