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在水一方-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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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得问道:“她受伤了?”
再看周彦华眼底一片忧色,我知晓他担心周炤的伤势,便劝道:“在家用过午饭后,你便去县城看看她。我也挺担心她的,只是我如今身子不便,你便替我问问她。”
周彦华微微一笑,拉过我的手,眼中有些不舍:“今日你家里有事,我便不留下用饭了。我许会在县城留些日子,学堂那边我待会去说说,再回家收拾一下就走。你娘这几日若是走不开,你便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好好保重身体。”
我虽不舍,仍旧是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他:“你去县城是要办事么?要留多少日子呢?孩子……”
算算日子,这个孩子也将要出世了。
我的这一份低落情绪自然落入了周彦华的眼里,他向我靠近几分,揽过我的肩头,在我头顶说道:“嗯,是有些事要办,要不了多久。孩子不到一月便足月了,我想亲眼看到他落地,能在第一时间听到他的哭声。”
我仰头看着他满是期待的脸,瘪了瘪嘴:“你也不是头次经历此事了,还高兴成这样?”
听言,周彦华眸光一沉,似有痛色,他定定地看着我,许是见我的情绪并无异常,眸光才亮了亮,沉声道:“这是我与你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
我抬手抚了抚他蹙起的眉心,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你总是这样紧张。我不会去计较你的过往,你反倒放不下了。”
周彦华却道:“我总是怕你因此疏远了我。”
我道:“我信你,你也信我,好不好?”
周彦华微怔,而后轻轻应了一声:“嗯,我信你。”
因是要分别一段时日,他又与我说了许多话,才恋恋不舍地与我道别。离去前,他又将他的行程与阿娘说了,阿娘依旧是什么也没问,只是叮嘱他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又因他从早便没有用过饭,阿娘特意抽空做了碗面条给他垫了肚子。
他回家收拾了一番后,又跑到这边,站在院子里对着窗边的我告别,似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只有一句话:“我走了。”
我本想下楼送送他,他不允,我也只得忍下心中千言万语,回了一句:“早些回来。”
我害怕泪水决堤而下的窘状让他看见,在他不舍温柔的目光下一点点转过身子,任泪水模糊了双眼。我许久都未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慢慢转身去看,院中早已空无一人。
与他成亲的这一年多来,短暂的离别都让我难以入眠。而这一次的离别却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又是那样没有归期的漫长等待。
他说他想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想看到孩子出生时的面貌。
所以,这也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离别而已。
一个月而已,我又何必为此郁郁寡欢呢?
用过晚饭,阿娘还特意支使福多将那对母女送往渡口。福多不好推辞,早已在院中等候着,而阿娘却拉着何苗不住地表达喜爱之情,在福多催过两次后,阿娘恋恋不舍地松了何苗的手腕,从腕间褪下一只朴实无华的银镯套在了何苗的手腕上。
这只镯子交出去,那便是认定了何苗是鱼家的媳妇了。
何苗欢欢喜喜地把弄着腕间的银镯,甜甜地笑道:“谢谢齐姨!”
阿娘笑着点头:“姨就盼着你快些长大,早些嫁到我家来。”
福多似已听不下去,再次走进屋子催促道:“娘,天要黑了。”
对于福多几次三番的催促,阿娘隐有不喜,却也没再拉着何苗多说,转而对福多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何苗离去。
何苗与阿娘和我道别后,走到等候在一旁的花表姨身边,转而又挪到福多身旁,犹犹豫豫地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指。
福多起初有些躲闪,可是看到何苗正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听到她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表哥”后,又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拉了她的手。
何苗的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原本有些黯然的脸颊犹如皎月当空,双目如点点星子映入眼眸,灿然一片。
这般年纪的女孩,心中的情感最纯真真挚,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
看着她,我不禁想到了自己在她这般年纪时,是否也如同她一般,会因喜欢的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欢喜许久。
那个时候,对我呵护迁就的人该是延哥哥吧?
明明是岁月里最是纯真无忧的年纪,我偏偏记不清,到如今都想要彻彻底底地忘记。
明明他曾是那样温暖明朗的少年,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没有温柔的眉眼,没有明快的笑容。
明明我们曾那么要好,如今却形同陌路,甚至不能见上一面。
我不敢多想张庆延,食用云菇的后遗症依旧会在我念及心底的那份记忆那个人时,让疼痛一根根挑拨着我的神经,让疼痛一遍遍蔓延至全身。
我早已不知过往是如何熬过去的,但是,如今心中却有一个人抚平了我心底的创伤。
我在想到周彦华时,心底莫名地有股暖流流遍全身,温暖着我的心口。
在等待周彦华的日子里,思念虽如洪水泛滥,但是等待的滋味并非不好受,这其中隐隐有着另一种期盼。
夜里,我总会抚着肚子与孩子谈谈心,告知他还未涉足的这个世界,与他讲着白水乡的传说与故事。
福多与何苗的亲事算是初步敲定了下来,我见福多也没有最初那般抵制,心里倒也欢喜了几分。
去年年前,阿娘便打算将山地里的田地租出去;年后,与乡里几户人家谈了谈,才算是找到了一户满意的租户。
午饭后,阿娘便出门与那户人家谈租地的事儿去了,留下福多照看着我。
我下楼出门见他坐在槐树下编着草绳,笑着唤了唤他,他忙起身扶着我到树下坐下,洗过手后又坐了回来,却是停下了手中的活,殷勤地替我捶腿。
无事献殷勤。
我佯作不知,由着他伺候着,倒想看看他能憋到何时。果不其然,他上上下下捶打了两圈,便有些耐不住性子,讨好似的笑着:“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要不要我去镇上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愈发狐疑,却是想不通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便对他实话说了:“我身子好得很,不需要请大夫。”
他如同菴了般,脑袋耷拉下去半截,我扯过他,问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福多躲躲闪闪,在我一再的逼问下,他才万般无奈地道:“娘说花表姨今日会送苗苗过来,听说要在这里住几日。我……她怎能住下呢?姊,你回家,我去你那里住几日,也顺便照顾着你。”
敢情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让我觉得颇有趣。他一见我这幸灾乐祸的模样,脸色立时变了,拉起我就要送我上楼。
我才出屋透透气,哪里会由着他,他转而低声哀求道:“姊,你就上楼好好歇歇吧?我就出去一会儿,娘也快回来了。等娘回来将她安置好了我就回来了。”
我不忍心看他这副委屈的模样,没再与他为难,拉住他的手问道:“你不喜欢表妹么?”
福多却是抿嘴不言,答案显而易见。
我原本以为他接受了这桩亲事,对何苗也算是不错,便以为他对何苗该是有些感情的。如今看来,那感情根本算不上什么深切,不过是看在了两家的面子上,才做出了那番举止来。真若谈起儿女之情,他对何苗怕是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你还是喜欢陈秀梅么?”
我有些不敢听到福多的回答,这样明知故问的话,我并不奢求从福多口中听到否定的答复。而这一次,他不再像先前那般躲闪反感,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猛地抬头看着我,双目清亮,语气坚定:“我一直都喜欢她。”
我原想责骂他,可见他情绪低落,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已与表妹订了亲,虽还未进月老祠占卜问期,这亲事也定下来了。再说,我看表妹挺喜欢你,日后也会是贤妻良母,你何不多与她接触接触,接触多了,彼此熟悉了,你说不定也会喜欢她呢。”
福多低头小声道:“我也没说不会娶她。只是还不想……她明明还小,哪里就懂男女间的感情了。”
我笑道:“你以为你很大了么?你不也是像她这般大时就对姑娘念念不忘了么?”
福多急道:“跟你说不明白!”
他不再跟我纠缠此话题,硬是将我送上了楼,转身便下了楼。
我知晓此事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若真是逼急了,谁知道这傻小子会干出什么傻事来?而且,他肯低头同意这门亲事,已是一个很好的兆头了。
若他最初看上的姑娘不是陈秀梅,阿娘也不会坚决反对,自然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我放他一个人好好想一想这婚姻大事,回屋里拿过一册书看了起来。
这段日子以来,阿娘不让我动手做活计,我在这里无所事事,待在屋子里实在无聊,便让福多回家在书房里挑了几册书过来,也好打发些时间。
即便有周彦华偶尔指导些,因为实在无心这些词句,也不过是识得一些字罢了,看看这些故事还是够用的。而且,对于书中奥晦难懂的词句,周彦华也在旁做了注解,我一看便能明白。
只是偶尔一次,周炤看到书中某处的注解,却是说了不同的意思,甚至含沙射影地说了周彦华的浅薄。
她许是不知晓周彦华的注解是为了给我看的,才那样说了。而周彦华的注解正契合了我心中的想法,我自然十分赞同周彦华的注解。直至周炤说了浅薄的话后,我也因此黯然心伤了许久。
她虽是在骂周彦华浅薄,却是间接道出了我的浅薄无知。
今日看来,我无端想起了那段不快的回忆,却又感到欣慰。
我从来都知晓我的粗陋浅薄,周彦华却丝毫不嫌弃这样的我,反而深谙我心。那些对我来说奥晦难懂的词句,他定有着更深刻的见解,却能知晓我想要的是怎样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