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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折锦春-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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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说得郑重,钟氏越发难掩面上讶色,停了片晌方问:“长兄此话……当真?”
  钟景仁将衣袖一拂,不悦地道:“你何时见我拿画作开过玩笑?”
  “我并非此意。”钟氏连忙笑着否认,神情微带几分歉然:“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见她忙着解释,状甚切切,钟景仁到底心疼自家小妹,便放缓了声音道:“之前六娘观察我时,那眼神锋芒内敛、不动声色,我回望过去时,她却又是乖巧娇怯。我心中生疑,这才提出要观画。须知画如其人,一个人再怎样遮掩心性,笔下画作却是骗不了人的。”
  钟氏深知钟景仁的本事,对他的说法还是信服的,此时便问道:“既是如此,长兄以画观人,可知六娘心性?”
  钟景仁便又抚起了颌下短须,沉吟了好一会,方慢慢地道:“以笔力看,坚忍冷酷;以意境看,寂灭不生。”停了停,面上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又补了一个字道:“怪。”
  说完了这个字,钟景仁便又有些出神,一时间便不曾说话。钟氏亦是无言以对。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长兄有如此考语了。
  就算是秦彦昭,钟景仁也向来只以“中平”、“纯朴”之语论画,而秦彦婉之画,更只得了“清幽”二字而已。
  可是此刻,他却对秦素的画点评了九个字,且用字极重,这让钟氏在讶异之余,亦有一点不自在。
  她嫡亲的儿子,竟比不上东院庶出的外室女,纵然那评断之人是自己的长兄,所评之语亦称不上褒奖,钟氏却依旧难免不快。
  钟景仁一瞥眼间,见她的眉眼又阴沉了下去,十分无奈,摇头劝道:“你这又是做什么?些许小事何苦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庶出女郎罢了,又养在东院,她的画是好是坏、心性是善是恶,终究及不到你们西院。我也只是一时兴起多说了两句,你又多想了。”
  钟氏闻言面色稍缓,钟景仁便又道:“那六娘小妹往后只远远看着便是。相较于她,西院诸事才更重要,二郎与四郎皆是心性正直的好孩子,你这个做母亲的正该多多看顾,莫要再生别事。我看二郎有时失于轻浮,这上头你要多下些功夫,别只盯着他的学问,为人处事上亦需多多提点。”
  他语声谆谆,皆是一片爱护之心。钟氏与这个长兄感情一向很好,此刻便颔首道:“正当如此。长兄说到了我心坎里。”
  钟景仁又道:“还有,你不是说要办族学么?此事实是大好。依我看来,秦家现在缺的便是这一点书卷之气,那窑厂开得再多、秦瓷秦砖再是有名,亦不如一所族学能立得住根本。”
  听得此言,钟氏倒又被勾起了一腔心事,叹了口气道:“长兄说得何尝不是?只是……到底艰难了些,就算族学开了起来,又往哪里去请夫子?”她的语气有些黯然,意态消沉。
  秦家如今门楣之低,就算真办起了族学,莫说是名儒大家了,便是一般的夫子,恐也不愿附就。
  听得钟氏所言,钟景仁却显得不甚在意,挥了挥衣袖道:“这又是什么难事?只要族学开起来了,总能寻到夫子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沉声道:“我倒要劝一劝你,你也需好生劝劝太夫人,切勿学那些所谓士族人家,一力去请什么名师坐阵、大手讲习。依我之见,只要是扎扎实实有学问、品性好的,便是寂寂无名的寒族子弟,亦可请来当夫子。秦家本就豪富,沽名钓誉之举,实当慎之。”
  钟氏点了点头,喟叹道:“长兄所言甚是,阿圆记下了。”
  钟景仁又道:“我也会帮着暗中查访的,若有合适的良师,必当荐来,小妹毋须多虑。”
  钟氏闻言,眉间忧色淡了些,又想起了秦彦昭他们学问上的事,便坐在了钟景仁的对面,絮絮地向他讲述起来,那轻柔恬和的语声,自布帘款款透出,为西华居增添了几许温馨与安然。


第106章 疏影间
  秦素并不知晓,自己竟成了钟氏兄妹的谈资。
  此刻的她正立在西院的角门边,两颊冻得微红,一面呵着手取暖,一面眼巴巴地看着秦彦昭。
  “二兄,是不是这样的呢,黄柏陂在这里……那里便是连云山……然后这里……嗯……就是青州城了……我说得对么?”她将一只手移开唇畔,在半空里胡乱地指来点去,虚心向秦彦昭求教,颊边的红晕似是又深了一层,显得颇是不好意思。
  秦彦昭被她缠磨了一路,此刻已无方才那种温润诚厚的气度,直是一脸想要挠头的郁结神情。
  许是在德晖堂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且十分古怪的地名,这位六妹妹出门之后,便悄悄地踅到了他的面前,喏喏地小声问他黄柏陂在哪里,是个何等模样的所在,离青州远不远等等。
  望着她黑瘦的小脸,偏一双隐在刘海下的眼睛清清亮亮的,他身为兄长,何忍拂之?于是便耐着性子,将自己记得的地形画给她看,又大略向她解释了一番。
  谁想,这个六妹妹看着有两分聪明,实则竟笨拙得堪比木头,看不懂他画的地形也就罢了,竟对将地貌山川画在纸上一事十分不解。
  虽然她也会画画,可是画的皆是实景,而地形图却是将大片景物只以几根线条或微小图样加以标志,他这个六妹妹的脑袋便转不过来了,榆木一般半点不通,枉他费了好些口舌,她仍是一脸懵懂,看得他直想叹气。
  “不是这般的。”秦彦昭第七次否定了秦素的理解,语气十分忍耐,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黄柏陂位于汉嘉郡,青州在江阳郡,两个地方隔得极远,六妹妹画得太近了,且方位亦是大谬。”
  秦素闻言,立刻惶恐地低了头,小声嗫嚅地道:“我……我太笨了……我就是弄不明白,明明是青州城,怎么能缩得那样小法……我……是不是太笨了?二兄一定是恼了我了……”说着说着,语气已是渐渐低微。
  秦彦昭垂眸看去,却见秦素说完了话,偷偷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巴巴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赶快垂了下去,脚下两只木屐可怜兮兮地并拢在一处,看上去十分无措。
  秦彦昭心头涌起的那点不耐烦,“噗”地一声便泄了气。
  若论可怜,父亲所出的诸位兄弟姐妹中,最可怜的便是六娘了。打小便没了生母,又长在田庄、无人教导,竟是笨得比那……比那……
  秦彦昭一时间竟有些词穷,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用来形容秦素的笨。
  他拧眉站了一会,终是无力地道:“罢了,你与我去西庐罢,我给你看地形图。否则只怕我们说到明日天亮,你仍是弄不明白。”
  “二兄有图形册么?”秦素适时睁大了眼睛,努力扮演求知若渴、自伤身世的可怜庶妹形象,“我真的可以去看么?”
  秦彦昭负了两手,洒然颔首:“自然,为兄何曾骗过你?”
  秦素立时弯眉浅笑,作势向他福身行礼:“多谢二兄。”
  秦彦昭大袖一挥,唤起一旁的阿承:“阿承,前头带路。”
  阿承方才一直垂首立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此时闻言,立时躬身应道:“是。郎君、女郎,请随我来。”语罢便当先跨过角门,往前行去。
  阿栗随在秦素身侧,虚扶着她的胳膊向前行,一壁轻声问:“女郎可冷?这只暖囊冷了,要不要我先回去取个新的?”
  秦素摇了摇头,心中亦喜亦忧,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能够前往秦彦昭所居之西庐,就近观察他的情况,她自是百般乐意的。
  然而,那份图册一日留在秦彦昭手上,便一日是个祸害。只是他对这图册十分爱惜,珍重藏之,根本不许人碰。若想要顺理成章地将此物毁去,还需图一良策。
  秦素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今日不过是去探个虚实罢了,先查明那图册到底是否官制,再看一看秦彦昭收藏图册之处,余事只能徐徐图之了。
  幸而此事是在最后抄家时才被查出来的,亦即是说,这图册秦彦昭收藏得极隐秘,而钟氏等人就算知晓他有图册,也以为那是私制的,并未当回事。
  至少从时间上来说,并不是很紧迫,秦素还有时间去仔细筹谋。
  见她神色凝重,阿栗便也不再说话,只小心地行在上风口,替她挡着那阵阵掠过的北风。
  原本今日跟出来的是锦绣,不过,方才德晖堂双姝较艺,秦彦婉胜了秦素一筹,林氏正自开怀着,锦绣自彼时起便是一脸要去请功的模样,仿佛秦素技不如人,全是她的功劳。
  秦素乐得遣开她,便嘱她先将画放回去,换阿栗过来服侍,因此这时便是阿栗随侍于秦素身旁了。
  几个人一路无言,安静地自角门后的一段穿堂行过,转上了长长的回廊。
  相较于东院的冷寂与压抑,西院似是要多出了几分鲜活之气,虽仍是寒冬,却可闻远处水声潺潺,园中多植花木,风里隐着梅蕊冷香,令人精神一振。
  “那一处便是西暗香汀,五妹妹便住在那里。”行过回廊的一个转角时,秦彦昭伸手指着东南方向的一角飞檐,含笑道:“五妹妹最喜植梅,这些年我也帮她搜罗了不少,如今却是她院中梅花最盛之时,真真是疏影暗香开遍。六妹妹一会若不急着回去,可去她那里坐一坐,赏赏梅。”
  秦素纵目看去,却只见几重翠柏参差耸立,连那飞起的瓦檐亦看不大清,又哪里能见得到半分梅影。
  倒是有幽幽暗香,逐风而来,又婉转而去。
  她略略凝了神,便仰首笑道:“二姊姊院子里也有一株老梅呢,想必过些时候也要开了,那梅树生得很有筋骨,开出花来也定是好看的。”略有些夸耀的语气,正符合她这没见识的村姑模样。
  秦彦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两处如何可比?便是西暗香汀的一株宫粉,也远胜于东晴山庄了。”
  秦素立时显出满脸的不服气,将头一扭,脚下故意踩出极重的步子来。
  秦彦昭对这个六妹妹向来很是无法,摇头笑叹,“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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