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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折锦春-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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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许多。
  薛允衡缓缓张开了眼睛,望着案上的那一豆烛火。
  细细的火苗侵蚀着黑暗,像是用尽了一切力量冀图撑出光明,却终是搅不动这笼盖四周的浓黑。
  他怔怔地静立半晌,移步来到一旁的书架边,向着架上的某处一按。
  “哗啷”一声脆响,书架的左上角翻出了一扇暗格。
  薛允衡放下茶盏,探手在暗格中略略翻拣了一会,便将一封信拿了出来。
  这是那位紫微师尊留下的最后一封信,信上标注的开启日期,便在前日。
  他取出信纸,再一次展信细读,一双眼睛死死凝在上面,似是要从那字句里读出别的什么来。
  这封信异常地简短,既非五言诗,亦非长句,而是仅有三字,写的是:黄柏陂。
  这三个大字支骨嶙峋,每一个字皆力透纸背,仿若用尽全力写下的一般。
  薛允衡久久地凝视着那三个字,像是看得呆住了,深邃的眸光中,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如果说,整个汉嘉郡尚有一方净土,那便是黄柏陂了。
  此处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据他所知,除了一、两家无名士族外,便再无任何有价值之处。他想不明白,师尊留下这三字有何意图?
  薛允衡蹙着眉头,怔然出神。
  案边的烛苗跳动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
  虽不明这三字赠言之意,他却仍是做了安排,只待过了年便会亲自南下,去探一探黄柏陂的虚实。
  他转开视线,望着烛台上那一朵淡而微黄的光晕出神。
  这些微的光亮,就像他此刻心中那微弱而又执著的期盼,即便沉夜压顶,黑暗扑面而来,这一星火光亦兀自灼烈地燃烧着,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将最后的光明投射在这个角落……


第96章 香露幽
  千里之外的秦府东萱阁,吴老夫人枯坐于东次间的屏榻上,望着大案上的青铜鹤口衔珠灯盏,呆呆地出着神。
  蒋妪随侍在一旁,垂首束立,安静地不出一声。
  寂静以及沉默,长久地在房间里盘旋着,直到那烛台上的蜡烛“啪”地一声爆了个灯花,吴老夫人的身子才动了动。
  “你……”她迟疑地开了口,却也只说了一字,便又收了声。那张往常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瞬间涌动出一种深刻的哀伤,以及,些许惶悚。
  “是,夫人,医便是如此说的。”蒋妪却完全听懂了吴老夫人的意思,垂首说道。
  她语声极轻,宛若耳语一般,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而其实,那一丝微弱的声音,连案上的烛火都不曾晃一下,话语声甫一离唇,便轻烟似地飘过吴老夫人的耳畔,又倏地滑了开去。
  吴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岁。
  “竟然……是这样……”她呢喃着说道,那声音低而微,似被唇边那两道深深的纹路扼在了喉中。
  说完了这句话,她便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依靠,软软地从榻上往下滑去。
  “夫人!”蒋妪惊呼一声,抢上前去扶住了吴老夫人,一面转头便想唤人。
  “不要……不要叫人。”吴老夫人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偎着她的胳膊撑住了身体,颤巍巍地伸手指向某个方向:“去西次间……橱架……第三层……药丸……”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一个字,皆像是在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说到最后,她的脸上便渐渐浮起了一层青灰色,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中,带着尖锐刺耳的啸音,似是下一刻便会冲破喉管。
  灯台上烛焰摇曳,将这主仆二人的身影映于壁间,亦是摇曳得如风中残枝。
  蒋妪面色煞白,冷汗自额角流下,却终是咬紧牙关,不曾再唤人进来。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架住吴老夫人的身体,将她缓缓放平在榻上,又拿了一只隐囊枕于其脑后,旋即便疾步奔出屋外,不一时又快步折返,掌中托着一枚桃核大小的黑色药丸。
  此刻的她虽是气息急促,但面色却较方才镇定了一些。进屋后她便快手快脚倒了一盏水,将药丸化入水中,再喂吴老夫人喝了下去。
  半刻钟后,吴老夫人面上的那一层青灰,终于渐渐地淡了下去,连同她那带着尖啸的喘息声,亦慢慢地平定。
  蒋妪目中含泪,一面以衣袖轻轻替她扇着风,一面哽咽道:“夫人可好些了不曾?头还晕不晕?”
  吴老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两眼微阖,慢慢地,眼角边便凝出了两颗混浊的老泪。
  “我的阿芳……可怜的阿芳……我可怜的孩子……”半晌后,她终是低低地泣诉了起来。那沉闷而低哑的语声,仿若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夫人宽一宽心……且宽一宽心……”蒋妪语声微颤,眸中含着痛惜与关切,紧紧拉住吴老夫人的手摇动着:“虽则姑太太的子嗣……但终究她也立住了脚,如今正得夫主万般宠爱,夫人也应保重才是,姑太太身后有您,也多了一重靠山不是?”
  这微带颤音的几句话,让吴老夫人身子一动,紧接着,她的眼皮便颤动了起来。
  “夫人,姑太太还需靠着您啊。”蒋妪又道,一脸希冀地盯着吴老夫人的脸。
  几息之后,吴老夫人的眼睛终于渐渐地睁开了,涣散的视线亦凝聚了起来,看着蒋妪。
  蒋妪忙又凑近了一些,苦苦劝道:“夫人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姑太太多想一想。若是没了秦家、没了夫人,姑太太可就真是……孑然一身了。”她说着已是语声若叹,目中的痛惜之色更为浓郁。
  吴老夫人闻言,灰败的面上漾起了一丝凄然,良久后,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啊。”她语声微弱地道,像是被这一声长叹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每一个字都说得万分艰辛:“我……不能倒下去,我得好生……活着,给我的阿芳……做靠山。”
  “正当如是,正当如是。”蒋妪急急点头。
  吴老夫人闭起了眼睛,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了下来。再过得一刻,她终于扶着蒋妪的手,慢慢挪动着身子坐在了榻边。
  蒋妪连忙又跑到一旁,将所有的隐囊皆捧了过来,围着吴老夫人摆了一圈,以使她坐稳身形。
  做完了这些,她又跑去了一旁的西次间,将铜吊壶拿了过来,向茶盏中斟了滚汤的暖水,略吹凉一些,喂吴老夫人喝了一盏。
  不知是药丸起了作用,还是蒋妪照顾得周到。约莫一刻钟后,吴老夫人的气色终于恢复了一些,身子也能坐得稳了。
  “你且再细说说,医是如何说的。”一俟坐定了下来,她便又开了口,声音虽仍有些发颤,神情却已平静了许多。
  蒋妪闻言,面色微有些发白,眸中涌出一丝不忍,沉默了一会,方低声道:“医说,那几样面脂与妆粉中,有两样各掺了极少量的丹砂与轻粉,这两种药若是长期用着,会致女子……不孕。此外,我另送去的那几瓶香露也有问题,木樨露里掺了麝香与蟾酥、芙蓉露里掺了冰片与雄黄,亦皆是分量极微。医说,这四样若再加上珍珠粉与犀牛黄,便是六神丹的配方了。那六神丹……若是孕妇食了,会……胎死腹中,或是……产下畸胎。”
  她低微的语声像是被这夜色压抑着,在房间里泛起沉闷的回响。
  吴老夫人脸色泛青,颊边的肌肉不住颤动。
  即便是第二次听蒋妪转述,她仍旧觉得手足发冷,心底里亦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寒气。
  到底是什么人,会用这般歹毒的法子,残害她的女儿?!
  前些时,她趁着西院大搜检之机,令蒋妪将东萱阁也清了一遍。为着搜检方便,便将秦世芳的一应用物皆归置在了西厢之中,锁了门不令人进去翻动。后因忙着打发那几个仆妇,又将到年下,故那西厢的门便一直没开过。
  便在前几日,秦世芳递信说要回府,吴老夫人方想起女儿的东西还收着没拿出来,遂命人开了自西厢,预备将一应用物挪至东萱阁后的醉杏园。


第97章 怅春草
  那醉杏园乃是东院的一所花园,风物幽淑、景色清雅,又有楼台堆砌、玉栏石桥,比之东篱亦不遑多让,却是最宜女儿居住之地。吴老夫人便想着,将秦世芳挪到这里暂居。谁想那些小鬟做事不慎,搬东西时,竟连接打翻了几只秦世芳的妆匣,里头的胭脂水米分与花露洒了一地。
  彼时秦世芳已将到了,蒋妪情急之下,便亲自去外头采买补齐,谁想买来后将东西与摔坏的旧物一比,却让一向心细的她发现了几处异样。
  她一时未敢声张,悄悄禀明吴老夫人后,便拿了那摔坏的匣中之物出了府,花重金请了良医细查,这一查之下,却查出了这样可怕的结果。
  吴老夫人铁青的脸上,有了一丝浓重的哀色。
  鲜少有人知晓,便在六年前,秦世芳其实曾经有过一次身孕。
  只是,那次怀孕来得古怪,孕间月事一次未断,秦世芳自己根本没察觉,旁人更是无从得知。直到有一日晚间,她忽然腹痛不止,请医进府诊治,方被那医探出了孕脉,随后她便堕下了一团腥臭发黑的血肉,医说那是死胎,看样子应有三个月左右了。
  此事可谓是丑事,左家当即便下令封了口,所幸那医乃是左家门客,倒不虞此事外传。不过,左家仍是打杀了好几名知情仆役,又将秦世芳院子里的人尽皆换过,只留了一个由秦家陪嫁过去的大使女阿沁。
  胎死腹中、滑下污肉,于秦世芳而言,这比多年不孕还要令人胆寒,她情愿这一胎从未有过。因此事情过后,她只悄悄地告诉了吴老夫人与蒋妪知晓,连太夫人那里都没敢说。
  然而,今日查出的事,却完全颠覆了前事。
  吴老夫人面色发青,眸中的哀色越来越浓:“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芳儿是因为随了我的体质,才会……子嗣艰难……我真是没想到……”她喃喃地说道,声音又开始颤抖了起来,她整个人亦都在这声音里颤抖着,如同冷冽秋风中即将凋落的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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