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5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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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风大,吾为都督大人之舌而忧。”薛允衡甩了甩衣袖,清幽凤眸往上挑了半分,便挑出了一个将及而未及的白眼。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种粗话,他薛二郎是绝不会说的。然这粗言雅说,却也不曾改了这话中之意。
依他的脾气,举凡序齿里带个“大”字、且说话不中听的,不回上几句嘴他就难受。
桓子澄捋顺朱缨,将铁盔覆于面上,却也没现出生气的模样来,甚至还慨然一叹:“每每见薛监军,如见吾弟。”
薛允衡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问世间何人最可恶?莫过于一切大郎君!
有事没事地说话噎人,偏你还讲不过他。这也就罢了。他薛二身为铁面郎君铁公鸡的弟弟,已然引为恨事,如今竟然又有某大郎君要认他为弟,还让不让人活了?
薛允衡的鼻孔呼哧作响,翻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的兜帽里,传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悦耳的笑声,叫薛允衡的脸色又往下黑了一个度。
“走罢。”桓子澄整衣已毕,当先往前走去,却也是变相地了却了这一桩莫名而来的口角官司。
薛允衡抖着衣袖紧随其后,黑衣人仍旧是全身如罩夜色之中,落在了最后。
大帐之外,便是一面斜坡,坡行向上,寸草不生,唯冻得硬梆梆的土地,如凝固的黄浆,踩在上头走几步,便叫人足底生疼。
风极大,低低地呼啸着穿过这面小土坡,踏上坡顶,那坡下便是一面平川,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营帐,每数面营帐之间架着一只大铜炉,炉中火焰升腾,于疾风下散去飞烟。巡营的兵卫铁甲重剑,豁啷啷地有序行过,远远见了这一行数人,皆伫足行礼。
桓子澄当先登上矮坡,回身唤过薛允衡:“监军请看此处。”他伸手指向沿坡幅排开的营账前方,“前方,便是泗水。”
薛允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营帐正前方一片浑浊,黄浪击向半空又重重落下,大片水花被劲风搅起捶碎,反复不息。
“吾知前方为泗水,那又如何?”薛允衡自覆面的布巾下开了口,语声有些沉闷:“泗水很快就要上冻了。一旦上冻,则追兵便至。”
桓子澄的唇角忽地一勾,原本清冷的语声,在这一刻也被劲风刮得飘忽起来:“大河上冻,铁骑驰过,随后便是一场厮杀,决定胜负。通常人们都会这样想。只是,却很少有人会去想,那冰层之下暗流翻涌,若是一朝不慎、冰面破裂,则又当如何?”
“全军覆没。”黑衣人再次突兀地开了口。
虽只简短四字,却字字有若刀锋,语中冰弦亦变作了铁剑,闻之凛然。
第940章 改天命
薛允衡侧首看了看黑衣人,点头赞同:“的确,若是冰面破裂,赵国重甲铁骑怕是立时就要死伤愈半。然,冰面裂与不裂,不在人,而在天!”语至此,转视桓子澄,眸光幽幽如焰:“都督大人,能改天命否?”
“或可改之。”桓子澄居然没不认,不紧不慢地抬手按向腰畔佩剑,铁盔之下不见面容,唯语中的笃定,实实在在地落入旁人耳中。
“此话怎讲?”薛允衡拿眼角去看他,纵然口鼻被布巾掩去,他目中的怀疑却是怎样也遮不住的,“泗水一旦上冻,又岂是三、两日晴天能暖得过来的?且,赵军向来以速以胜,大军渡河,最多一日即可,都督大人难道可以在一夕之前破冰?”
桓子澄没说话,只转望着前方滔天疾浪。
北风猎猎,吹动着他顶上朱缨,斗篷里鼓着满满的风,羽翼般张开,恍欲乘风而去。
看着这样的他,薛允衡心中的那一丝疑问,不知何故,竟是消隐而去。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以这位青桓之能,说不定他还真有破冰之法。
“薛监军这样想,本将便放心了。”桓子澄的声音响起,在大风里清冷如昔:“想来敌军亦笃定以为,铁骑过河,即可收获大批人头。”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格外的冷,仿佛已然被狂风拂作坚冰,凛凛似有回音。
薛允衡拢着眉头看他,凤眸中划过一痕不满:“军情大事,将军还是勿要打机锋为妙。”
“择机必会告知,此刻却不是时候。”桓子澄很快便回答道,铁盔之下传来了一声冷笑:“孟宗,那几位可是江、杜、周三位将军?”
后面这一句话,却是向着那矮胖的孟宗说的。
薛允衡往旁边看了看,便见在矮坡的另一端,有三个玄甲白缨的将领,带着几名劲装侍卫,正顶着风往这个方向而来,每个人皆是衣袍翻卷,其中犹以为那三位白缨将领走得吃力。
他一眼便瞧出,这三人果然便是江、杜、周三位郎君,或者说是将军,眼底不由划过了一丝厌恶,旋即又生疑惑。
“吕将军跑哪去了?如何不来?”他举目往四下看了看,吕时行的营帐在东侧,此时却是一派安静。
“该来时,自会来。”桓子澄没再去看那三个人,语声却忽尔化作了寒冰:“唯不速之客,才会不请自来。”语罢,低低一笑。
那厢孟宗却是连眼风都没往那边扫上一扫,只面朝桓子澄两手一叉:“回大人,正是江、杜、周三位将军。”说着飞快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薛允衡忍不住笑了。
这位孟宗的脾性,实在很合他的胃口,比他们家那些飞禽走兽有趣多了,只可惜,人家已然投效了桓氏。
“可要拦着他们?”何鹰上前禀道。
薛允衡脸上的笑立时绷了回去,清幽的眸子晃了晃,却是没说话,而是看向了桓子澄。
“薛监军,可否劳驾帮忙去阻一阻这三位?”桓子澄说道,视线却是抛去了黑衣人的方向:“我尚有未尽之语。”
停了一霎,又略含歉意地补了一句:“薛二郎君见谅,此事于我极为重要,还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
薛允衡素性爽郎,闻言不假思索地便点头:“好,我这便去。然有一样,我不吐不快。”他拿眼看向了黑衣人,眸子里再度涌出了强烈的不满:“此君若再藏头露尾,恕我不奉陪。膈应!”
语罢,也不等桓子澄答话,招呼了何鹰一声,便大步朝坡下走去。
桓子澄面现无奈,转向那黑衣人低语:“二郎还是少年心性。”
“无妨。”黑衣人的语气很平静,似还存着笑意:“他这个人我倒是常听人说,是个好人。”
语至最后,微微一叹。
桓子澄不再说话,沿着缓坡的另一侧往下行去,黑衣人紧随其后,而孟宗却是留在了后头,并没跟上来。
缓坡的这一侧,是一片稀疏的杨树林,枯枝残桠经年被风吹着,便是春夏时亦不见茂密,此刻更显萧瑟。
行至林中,桓子澄便止了步,回首望着来处,身形不动,唯大风卷起玄色斗篷,“扑愣愣”地响作一片。
“为什么是我?”那黑衣人蓦地便开了口,抬手将风帽往后拉了拉,露出了一线挺直的鼻骨,唇开唇闭,语声如韵:“为什么大陈第一的冠族桓氏,会主动与我联络?”
“联系你的非是桓氏,而是我,桓子澄。”桓子澄没去看他,淡淡的语声印在风里,字字铿锵,“不过,如今看来,吾,即是桓氏。”
黑衣人没说话,鼻骨微侧,似是在风帽里打量着他。
桓子澄忽地抬臂,将一手摩挲着佩剑上黑色的长穗,毫无预兆地叹了一声,身上的气息瞬间便缓了下来:“九殿下和她……还有联络么?”
黑衣人隐在风帽下的脸,飞快地冰寒起来,却是一言不发。
“唐九皇子被放逐大陈,与晋陵公主相识于上京,相知于青州,我这样说,可有错?”桓子澄继续说道,语声仍旧十分平静:“或者,我该叫你的名字李玄度。”
李玄度猛然凝目,直视于他,挺直的鼻骨下方,唇角线条陡地坚硬。
疾风骤起,却携不来半点风沙,唯空落落的北风低低地呜咽着,拂过这片肃杀而岑寂的土地,似是永无止息。
缓坡下的另一侧,江二郎拍着身上看不见的灰尘,面色阴鸷,一旁的周、杜二位将军,此时的面色亦极为难看。
方才薛允衡突然就冲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地开口就是一通数落,从他们三人的衣着打扮一直数落到他们每一个人麾下军营的军纪、军容等诸事,就跟吃错了药似地,简直就没把他们三姓给放在眼里。
“薛二这是仗着监军之责,公报私仇来了。”杜二郎冷冷的语声响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明显的嗤笑,“一个公子哥儿,偏要来淌这趟混水,我看他是脑子有问题。”
第941章 请一战
江二郎没说话,继续在身上扑打着,顺便取下头盔,将布巾在脸上揩了几下。
方才薛允衡直说得口沫横飞,江二郎现在就非常怀疑,那忽然飞到脸上的几点可疑的水星,莫非就是某人的口水?
他的眉嫌恶地皱着,眼神微闪,嘴向下撇,一脸的不耐与算计。
“罢了,快去见过都督大人罢,把我们的计划与他说一说。”周大郎说道,并无三人之中年纪最长者的沉稳,反倒比江、杜二人还要急躁:“这河水眼看着就要上冻了,一旦冻上,我们便再无出路。还是尽早请战为上。”
“周大郎君太急了罢。”杜二郎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抬手向抚向头盔上的白缨,视线转去了江二郎的方向,语声有点凉:“这计策到底可行不可行?我怎么瞧着你们江家那位苏先生,有点神神叨叨的。”
“他本就如此。”江二郎将头盔重新戴上,又拿巾子拭向甲衣,语气中忽然就多了一丝讥嘲:“没办法,父亲信重于他,且他精擅兵法,他献的这一计,我细思了几日,颇觉可行。”
“那依江二郎君看来,桓大郎能应下此计么?”周大郎问了一句,态度居然有几分讨好。
江二郎尚未开声,杜二郎便“嘁”了一声,不屑地道:“他不应下又如何?我们一路追击至泗水,却被敌军反困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