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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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中,灶火不熄。
待那油越积越多,悬空的这半爿葫芦渐渐变重,最后重心倾斜,歪倒坠进灶中,于是火上浇油,这火自然便起来了。只要在灶台四周略洒些油,再于院中布上干柴,不愁这火不大。
以此法引火不只痕迹全无,人也可以先行离开,安全简便。这还是秦素前世自己琢磨出来的,且还亲身验证过一回,做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至于那菜窖里裂了缝的油瓮,以及那两具浇了油的尸身,秦素却是只字未提,亦不虞被福叔他们窥破。
以福叔之聪明,应下了秦素便不会再去想别的;而阿妥却是本性诚厚,秦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再者说,依秦素谋划,他二人这一去,此生亦不可能重返江阳郡,则大火之事真相如何,亦与他二人无干。
第43章 团香雪
秦素心中细细思忖着,面含浅笑,手指去绕麻衣上的线头,转向时漏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秦旺应该已经走了,林氏那里,想必也已将阿胜的差事给换了。
秦素忍不住又弯了弯眼睛。
这件事她做得全凭心意,不为别的,就是给林氏添堵。
她已经摸准了这位嫡母的性子,亦算准了她会拿阿胜出气,所以她才当众喊出阿胜的救命之恩,迫得林氏给阿胜安排个绝好的差事。
此事不管阿胜承不承她的情,林氏总归要气个半死。就冲这一点,秦素也觉得值。
若非守孝太烦,她哪里耐烦这般钝刀子割肉?迟早一碗毒药下去,便有成千上百的嫡母也早药死了。
可惜的是,林氏如今还死不得,至少在秦素给自己谋一椿好婚事之前,她的嫡母还得活着。
这念头一浮起,秦素便有些气馁,塌着肩膀坐了一会,便又去看时漏。
吴老夫人那边也该派人过来了。
以林氏的风格,定要将珍本的事情算在秦素的头上。算算时辰,这会林氏定是在吴老夫人那里说明此事,而吴老夫人也定会叫人过去问话。
秦素悠然地想着,忽见门帘被人撩起,锦绣当先走了进来,躬身道:“老夫人请女郎去东萱阁说话。”
秦素都快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了。
她向锦绣笑了笑,举眸往她身后看去,却见帘幕挂起一角于屋门木钩处,外头站着一个鹅蛋脸、高挑个儿的使女,正是吴老夫人身边的朱绣。
“女郎安好。”朱绣在帘外福了福身。
秦素点了点头,含笑道:“是朱绣啊,如何过屋而不入?”语气含着笑谑。
朱绣微红了脸道:“女郎莫笑。我未及穿屐,鞋底沾了泥,怕湿了东篱的地。”
秦素闻言便轻笑了起来,果真看了看朱绣的脚,见她确实穿着一双棉靴,靴子尚是湿的。
秦素便不再勉强于她,唤了锦绣去寻木屐。
阿栗此时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秦素欲起身,连忙搁下手中的药壶,上前按住她道:“女郎万万不可。那膏药才贴上,医说了的,要在暖室中待药性过去方可动弹。”她一面说,一面便拿眼睛去剜锦绣。
锦绣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委屈地低了头:“是老夫人有请,推不得的。”
不大不小的声音,屋子内外皆能听见。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
这话说得,倒像是秦素对祖母有多不满似的。
“祖母最疼我了,定是唤我过去有话吩咐,锦绣莫要耽误时辰,快些去蜡屐,若是迟了,皆是你的事。”秦素催促锦绣道,一面便悄悄捏了捏阿栗的手,又往旁边的屋子努嘴。
木屐是需涂蜡的,否则也经不得时常踩雨踩泥,锦绣既然这么爱说话,便给她找件“好”差事让她忙一忙。
锦绣闻言愣住了,阿栗却明白了过来,立时道:“女郎,现蜡屐可来不及了,还是穿原来的那双罢。不过那屋里的三双屐倒真是要涂些蜡。”
秦素便笑:“那恰好,让锦绣蜡屐,阿栗陪我去东萱阁。”
锦绣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苦着脸去屋中给寻蜡,秦素便扶着阿栗的手站了起来。
“女郎,要不要叫人抬个兜子来?”阿栗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的膝盖,眸中含了关切。
秦素笑着摇了摇头,没作声。
晚辈拜见长辈还要坐兜子,那也太没规矩了。对于一心求名声的她而言,自是万万不可。
朱绣一直安静地站在帘外,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正着。此刻闻言她神情微动,转首便唤了一个粗壮的仆妇过来,对秦素陪笑道:“女郎不便走动,又贴了膏药,老夫人也不舍得的,便由这仆妇负了女郎去罢。”又笑着向阿栗道:“这样阿栗可放心?”
阿栗方才的一颗心只在秦素身上,此刻才看见朱绣,亦知她是吴老夫人的使女,并不好轻易得罪,于是便笑了笑道:“是我糊涂了,多谢绣姊姊。”
朱绣好脾气地笑了笑,仍是立在帘外候着,阿栗便着紧地替秦素加衣。孝中只能服斩衰,那粗麻衣里就算塞了丝棉,也终究不大暖和,阿栗担心秦素受寒,足足裹了三、四层的衣裳才罢。
好在今日不算太冷,一行人出得门来,迎面便有竹香浅浅、风花细细,微风搅动着细雪,似蕴着一缕冷香。远处的亭台,近处的石桥,皆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瓣轻轻落在地面,宛若洁白的轻羽,又似素华委地、落英缤纷。
秦素伏在仆妇的背上,膝盖处裹得极厚,倒也不冷。南方的冬天,空气凉而润,温柔地钻进人的鼻端,再化作一口口白霜呼出体外。
秦素有些贪恋地呼吸着这清凉的空气。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南方的雪了。
这样纤细的雪,比起大都的如席雪花,更有一番婉约的韵致。
这一路赏看园中景致,青竹白雪、碧水石桥,秦素竟未觉得路长。到达东萱阁时,她还有些遗憾。
她的膝盖要在这个冬天医好,却是不好多出门的了。
一行人在东萱阁的廊下耽搁了一会,整束衣衫,掸去雪花,换上干净的棉鞋,这才由朱绣通禀,掀帘而入。
东萱阁的明间架了大铜炉,又有薰笼,暖意扑面而来,秦素一进门,睫羽上立时便蒸出了几颗水珠。
朱绣在前引路,将众人引进了东边的房间。
东次间乃是吴老夫人的起居室,倒未如正房那样暖和,窗扇推开了半掌宽,透进些许清润的空气,还搭着一角院中的雪景,秦素觉得,这里比正房舒服多了。
吴老夫人居中坐于扶手椅上,穿着件月白长襦,下头是同色素面裙,发髻上一支扁银簪,乃是居家的日常装扮。一旁鼓凳上坐着的林氏则是一身斩衰,发髻也只简单盘起,浑身上下唯一可称为饰物的,便是她颊边的浅笑,令那张饱满的脸有了绽放的意味。
吴老夫人并未令秦素依礼拜见,只让她坐在林氏下首的圆凳上,当先便问道:“六娘,那三卷珍本……”
她的话才起了个头,便被外头突出其来的禀报声打断:“老夫人,太夫人叫人过来传话了。”
吴老夫人微微打了个愣,门帘便已掀起,蒋妪亲自在前领路,将一个穿着竹灰襦衣、褐灰布裙的妇人让进了屋。
林氏瞥眼看过,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传话的人,竟是周妪!
第44章 勿姓秦
“两位夫人安好,女郎安好。”一进和东萱阁的明间,周妪便弯腰行礼。
吴老夫人尚可安坐不动,林氏却不敢再坐着了,站起身来笑着招呼:“妪,雪大天寒,如何亲自传话?”态度颇为客气。
秦素此时也站起身来,侧避了周妪的礼,微垂的眸中有喜色闪过。
周妪来得太巧了,巧得让都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不着痕迹地向帘外扫了一眼,却见朱绣垂首立着,似是对屋中之事一无所知。
朱绣的母亲平嫂子,当年与周妪曾经非常交好。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周家与平家在府中走得极近,后来不知因了何事,周妪自求离府进庄,与平嫂子渐渐便断了联系,直到前些时候她重回秦府,两家才又走动了起来。
这些事秦素原本并不知情,是阿栗从秦旺那里打听来的。秦旺在庄子里待了近二十年了,对府中现状并不了解,阿栗听来的有价值的消息,也就这几件而已。
于秦素而言,却是足够了。
平嫂子现下在洗衣房,专管洗涤女主人的衣物,不大不小是个管事,三个女儿一个便是朱绣,另一个叫阿红的,于东院门房管着茶炉子,还有一个阿绿,如今在东院大厨房打着下手。
前世的秦素曾对这些仆役嗤之以鼻,视之为无物,直到去了隐堂方知,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仆役,有时远比不得意的主人还要有权、有钱、有势,他们的能量也不容小觑。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太夫人说,物是死的,人最重要。女郎天幸躲过一劫,是上苍的眷顾,亦是秦家祖辈荫庇。只她年纪幼小,怕承不住这般福分,还是要在房中静居才好。太夫人还说,女郎腿上的陈年旧疾,也需好生静养……”
周妪缓缓地说着,语声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响遍了整个正房。
吴老夫人立在椅子前,敛首低眸,面色平淡无波,仍是悲喜不扰的模样。
她知道,这是太夫人在就那三卷珍本做交代,令她们不可再继续寻书了。
她其实并不是很介意。
太夫人说得对,书终究是死物,如何比得上冠族大姓的薛家?只要能与薛家说得上话,几卷珍本又算得了什么?
这三卷珍本既是无着,则薛家那里,太夫人应该便会松口了。
这般想着,吴老夫人甚至还微觉欢喜。
倒是林氏,被这几句话说得脸色阴郁。
珍本的事情她并没放在心上。她介意的是,太夫人竟专门点明了秦素的“旧疾”。
这是在隐晦地指责她苛待庶女,她觉得冤枉。
她低着头,垂于袖边的手不自觉地屈张了好几下,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一般。
所有人皆以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