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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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的风气十分开放,小娘子打听郎君的消息亦属正常,不过,秦素尚在孝中,若此事是周妪或冯妪听了,她们定要拦一拦。
而李妪,显然比她们好说话得多。
秦素的手里捏着她们的身契,对于这位真正的主人,李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我这就去问一问。说起来,前两日我去山下采买,似是也见着了这么个人,不过,我只瞧见了背影,也不知是不是便是女郎说的那位郎君。”李妪温声细语地说道,又笑了起来,体贴地道:“女郎且请放心,此事我会悄悄行事,也不会挂出女郎的名头来,必不会叫人知晓。”
难得她这番话说得眉端眼正,一副做正事的模样,秦素见了,倒也暗暗称奇。
李妪的圆滑晓事,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她喜欢这样的聪明人,尤其是听话的聪明人,她就更喜欢了。
见秦素再无别的吩咐,李妪便躬身告退了,阿葵亦为秦素挽好了发,正在插钗的时候,秦素忽然在镜中一笑,对她道:“有件事要你跑一趟。”
阿葵拿钗的手一抖,木钗险些落地。
见她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大,秦素倒有些失笑,她将手掩了口,清凌凌的眼波似漾着涟漪,弯弯如月牙:“莫怕,小事尔,你好生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了你去。”
阿葵面色微白,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秦素不甚在意地打量着镜中的她,漫声语道:“十五那日,你去一趟东来福大街,寻一家书铺替我买几块青田石,尺寸我一会写予你。过后你再去一趟垣楼,买些垣楼的茶点回来。”
“垣楼?”阿葵下意识地说道,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小心翼翼地看向秦素:“女郎说的,是东陵先生开的……那个垣楼么?”
秦素颔首,抬手接过她手里的木钗,一面对镜插戴着,一面便道:“便是那里,你问李妪要个下山的路牌,带上两个侍卫。那山下的小枣庄有雇车的地方,你便坐牛车去罢。”
语罢秦素便起了身,行至榻边翻开暗格,自其中拣出一枚青锦缠金线的香囊来,递给了阿葵:“喏,这个赏你,你戴在身上罢。”
阿葵怔了怔,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接了,一脸受宠若惊地道:“多谢女郎,女郎待我真好。”
秦素笑道:“赏你的你便收着,你做得好了,往后还会有赏。”语罢又向她的衣摆一指,“挂上吧。”
阿葵诚惶诚恐地将香囊系在了衣带上,秦素便向她左右打量了几眼,笑吟吟地道:“我在孝中,不可用这些东西,看你戴着也是一样的,很好看。”
被她这几句话一赞,阿葵苍白的脸上便浮了两朵红云,羞怯地道:“女郎这般夸赞,我不敢当。”
“哪里不敢当,我看你当得起呢。”秦素笑着打趣她:“我三兄若见你这样,必也欢喜。”
阿葵面上的红晕更浓了,秦素见她很是羞赧,便也不再说什么,挥手便叫她下去了。
周遭总算是清静了下来,没有了窥视的眼神,秦素那一直绷紧的心弦,亦在此时放松了许多。
她行至东次间,向那书案前坐了,托着腮,望着院中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翠竹,心事重重。
她在想前世陈国皇宫里的那些人。
她进宫是在中元二十三年,亦即是说,那些早她十年进宫的妃嫔,如今她要逐个想来,以便查出有无什么人或什么事,与秦家或江阳郡的那几姓有关联。
这无疑极耗心神。
秦素倚窗坐了,凝了凝神,便随意摊开了一页经卷,假作读经,一面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五月方才行至下旬,大都城的黄昏,便有了初秋的凉爽与飒然,风过时似能听见远处的雁鸣,苍苍莽莽,犹若秋时。
只是,这般怡人的气息,有些地方却是始终感知不到的。
“崩”,某座府邸中,一间灯火幽微的房间里,发出了一声琴弦断裂的轻响,似是惊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朱琴如血,冰弦如雪,这红与白绞缠的画面,为这间幽暗的房间,增添了一抹诡异而夺目的艳丽。
莫不离一身白袍,端坐于短榻上,凝视着眼前的断弦。那细而韧的一缕冰弦,从中间断成了两戴,无力地垂落在如浸血色的琴身边缘。
他咧开了嘴,似是在笑,然那清透如水的眸子里,却是坚冰般不可融化的冷意。
一身玄衣的阿烈面无表情,肃立于他的身侧。
房间里暗了下来。
暮色如深蓝色的水波,一层层覆满房间。盛夏时的夜,不似冬日浓厚,微凉的风送来爽意,携着些许花草的淡香,将及不及地,在这阴暗的房间里辗转片刻,又仓皇离开。
星光清浅、月色撩人,只是,这星辉与月华再是朗洁,亦终不能令这房间明亮起来。
幽暗的烛火下,莫不离眸色冰冷,斜拖入鬓的长眉在眉心处微带不耐地凝聚着,越发有了种格格不入的阴沉。
“上京地动?人手俱无?”冰冷油滑的语声响起,尾音处轻轻一挑,似半空里抛出了一根冰线,直探进人的骨头缝里,说不出地冷。
莫不离盯着断弦的眼睛里,蓦地便凝起了一线尖锐,旋即他便“呵呵”笑了起来,似是说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而他的眸光却是极冷,阴鸷如蛇眼,压抑着危险的气息。
第254章 剔烛泪
阿烈直直地站立着,黑布之上的眉眼动也未动,语声平板地道:“是。白云观受损严重,蓬莱阁在地动中死了五人,余者人人带伤,全都被带下了山。那死去的五人中,有二人是我们的人布下的人手。”
“哦?”莫不离长身而起,身下的短榻被他的动作带得略略偏移。他探手捞起那半截断弦,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问:“所以呢?我们的人就全都用不上了?”
阿烈微微躬身,淡声道:“并不尽然。秦三郎有一亲信似还活着,仍留在那人身边服侍。不过,因事发突然,不及备下人手,秦家的人反应又快得出奇,我们终是失了先机。待我们的人想要再管时,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故,留下的那人亦等于废子,不好用,亦不能用。”
“先机么……”莫不离喟叹了一句,抛下断弦,负手而立,那双清透的眸子凝向夜色愈浓的房间,神情似有些怅然:“或许,是天机罢。”
阿烈不曾说话,只安静上前几步,递去了一张字条。
莫不离伸手接了,行至案边,就着微弱的烛火向字条上看了一眼,那坚冰般的眼珠忽然便凝实了一些,如若冰丸。
“这个东陵野老,像是有些来头。”阿烈淡然的语声响起,仍旧平板无波,“数次微之曰,无一次断错,尤其是最后这一次,不仅扰乱了我们的计划,还……扯上了白云观。”
回答他的是,是死一般的岑寂。
莫不离保持着背向着阿烈姿势,良久后,方轻抬手臂,将字条凑向了烛火。
纸条很快燃烧起来,火苗渐旺,为这清寂而阴沉的房间,带来了些许亮色。
莫不离擎着纸条,看着指尖那一小簇明亮的火焰,冰润的语声中,似亦带了一丝灼然与尖锐:“是啊,白云观。”他凝视着火苗的眸子奇异地亮着:“那可是好地方,真是个好地方!”
他微叹着说道,手指一张,带着火苗的纸条落地,火焰跳跃闪动,渐渐寂灭,一如他渐渐冷寂的语声:“普天之下,我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处处……”
他忽然停顿了下来,那张矛盾冲突的脸,像是再也不耐这满室压抑的沉暗,一瞬间扭曲得不成形。
然而,这神情很快便也消失了,他的眸中重又是一片清透,甚至,还有了一丝笑意,那笑意如流星般摄人心魄,却又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处处……皆是囚笼。”他结语似地道,语声寂寥空远,神情中含了些许惘然,缓缓地坐在了案边的扶手椅上。
沉默笼罩了房间。
良久后,莫不离叹了一口气,自案边拣起了一根铜柄细匙,向那烛身上剜下了一粒烛泪,神情十分专注地开了口:“你继续说罢。”
“是。”阿烈躬了躬身,语气一如往常,就像方才莫不离短暂的情绪失控,从不曾发生过一般,继续道:“此事的起因是微之曰,其后的一系列事件,阿烹人在府外,府中的人措手不及,待匀出人手时,那人已在白云观中,不便动手,只能诱其下山后再行计划。不想地动突至,此前的安排尽数作废。至传信时,秦家已在回青州的路上了。阿烹问,白云观与青州,何处为重?”
莫不离未曾说话,只挑起了那烛身上的第二粒烛泪,小心地移至旁边的一只小铜盅里。那铜盅上锈迹斑驳,显得极为陈旧,那暗淡的色泽,一如他微有些暗淡的语声:“上京那里,便交予阿蒸罢,他也该历练历练了。”
他将铜盅拿了起来,看了看里头集下的烛泪,被烛火映亮的眉眼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叫阿烹回青州吧,帮阿焉看着肥羊,莫要让羊跑出了圈。”
阿烈怔了怔,旋即抬了起头:“阿焉?”他像是颇为吃惊,那双从不变色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讶然:“阿焉有消息了?”
“唔”,莫不离应了一声,放下铜盅回身看了看他,复又转回,剥下了一粒新的烛泪:“阿蒸昨日从上京回来,带来了阿焉的消息。”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遂将铜匙搁在了一旁,在案边堆起的似是乐谱一样纸堆里翻了翻,便翻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了阿烈:“我知道你还没看过,留下了。”
阿烈躬身接过了字条,也未凑近烛火,便就着那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了一遍,复又交还给了莫不离,平声道:“也好。阿焉现在的身份,再加上阿烹,肥羊必定跑不了。”
“的确,阿焉在,阿烹也松快些,不过……”莫不离停住了话头,忽然叹了口气,将字条凑向了烛台。
火苗蓦然一盛,绽放出了耀眼的红光,房间里重又明亮起来,而他的眸中,亦盛放了两团绯红的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