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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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淄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现身于树下,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秦素分明记得,她引阿谷过来时,那松下是无人的。
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她所做的一切,是否皆落在了此人眼中?
秦素的眸子里,飞快地划过了一抹杀意。
随后,她绷紧的身体便放松了下来,红唇半启,宛若粉润的菱花绽开娇颜。
“郎君是谁?”她款款往前行了两步,复又停住。
此番,她的语声清润了好些,不似方才那样冷,而是带了几分好奇——属于小娘子的那种、带了几分娇嗲的好奇。
淄衣男子略略侧首,似是向她望了一眼。
那一刻,几络发丝落于他的耳畔,他那一双眸子如吸饱了这天地间的夜色,幽深而不可测。
秦素的心底颤了颤。
然而,她前行的脚步却不曾停下。
拂了拂裙摆,秦素腰身微折,款款语声似随步生香的蔷薇,盛放于唇齿之间。
“郎君好生俊美,可否见告姓名?”她问。是比方才更甜润些的声调,含着娇嗔与清媚,一面说着,一面仍旧缓步往前接近。
月光拢了上她的脸,她的唇边笑意清浅,一身白衣随风轻拂,衣袂翩飞,如月下绽放的淡白桅子花。
淄衣男子仍旧侧对于她,微仰着首,似在仰望那一轮明月,散落的发丝如一匹上好的鸦青素绸,在月华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山风清冷,终是拂不去他满身的幽晦,他就这样独立于孤松下,仿若遗落天地间的一块墨玉,清华内敛,唯余寂寥。
“郎君为何不语呢?”秦素侧了侧头,几缕秀发斜过薄肩,月华倾泻,似在她肩上担了一幅薄纱。
这一回,她又换了个甜腻些的语调,最后一字落下时,带了几分气声,那薄而软的气息,似托了一尾羽毛,顺着这轻盈的夏风,轻飘飘地递送了去。
淄衣男子抬起手臂,捋住了一绺发线。
仍旧未语。
唯侧过的那半丝眼风,幽沉如子夜时的天空,仿佛吸进了这世间一切的光亮。
此时的秦素,已经行至淄衣男子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了。
她握紧了袖中石块,眸光微微滑动,转向了他的脚下,旋即压了压眉峰。
不好办。
这淄衣男子离断崖至少还有数尺远,若是一击不中,反易受制。
秦素仰首,冷冽的眸子微微阖着,似在望月,唯眸光轻盈滑过那男子的发顶,如若无意,似若有情。
夜风拂起她厚重的刘海,照出她明艳的眉眼,容光之盛,生生将那月华逼得暗了几分。
没有人看得出,她此刻的心,已是沉入了冰窟。
远观尚不明显,离得近了才发觉,这淄衣男子很高,至少比秦素高出了一个半头还不止。
高,且修朗,那挺立笔直的身躯里,似蕴着极大的力量,于宽袍阔袖间隐而不发,却叫人……望之气怯。
却原来,美男惑人,美色惑心,应在此处。
秦素打从骨头缝里涌起了一股战栗。
在那一刻,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很清楚她要做什么。
她要杀人灭口。
而他,竟全无反应。
漠然于己,又或者,是对万事万物的冷,连他自己亦完全抛去。
他终是看了她。
不多,只半缕眼风,流丽、靡艳,如永夜的忘川边盛开的曼殊沙华,带着无法言喻的死寂,却又如黑色的火焰,将周遭的空气、风、月光与漫天的星辉,尽皆燃烧殆尽。
秦素在一瞬间改了主意。
她停住脚步,任由那黑色的令人战栗的火焰将自己包围,明艳的容颜不遮不掩,尽现于苍白而透明的月华下。
即便尚未及笄,这般明丽的容颜,亦足令人惊艳。
她向他一笑。
她知道,她笑不出他那般水破惊鸥般的天地之色,却亦能笑得如春天的湖水于星辉下荡漾,涟漪层层舒展,同样,直抵人心。
“郎君讨厌,不理人。”娇娇软软地怨了一声,似携了那崖下流波间的水意,明明清浅,细品后,却又缠绵不尽,余韵如丝,勾勾挑挑地,便飞上了心尖儿。
若此人是中元帝,只怕三魂七魄皆要自脑顶上飞走了去。秦素暗自惋惜,复又怅怅,长而卷的睫羽搭了半缕眸光,睇了那淄衣男子一眼。
旋即,便在心底一叹。
早知无用,她的这些媚人之术,在他的面前,不过徒惹清风一笑罢了。
此时,她离他,不过半尺。
他终于回头,正望于她。
极黑的眸子,幽沉的火焰忽地熄灭,转而,化作了灰。
“卿,欲杀我?”他问。
是静夜时冰弦轻振的声音,有力而短,字字皆蕴弦音,玄妙动人。
秦素掩了唇笑,摇头,一抬臂,手中石块远远掉下了断崖。
“君强,我弱,杀不得。”她答,倒也不算太气馁。
这人神鬼莫测,她根本不是对手。既如此,只得放低身段,诚如蝼蚁,在巨石的眼中,什么都不算。
她再往前迈了一小步,便嗅见了他身上极浅的松针味道。
说来也奇怪,离得他越近,那种惊人的气势反倒越淡,此刻更是迹近于无。
秦素索性斜跨两步,与他并立于松下,一手攀上松树冷硬粗砺的树干,一手便揽了自己肩上散落的一缕青丝,侧了眸去看他,眸光觞然,若清酒微波。
停了片刻,她便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锦囊,尖尖十指拉开系带,一股甜香自其间散开,她甜蜜的微笑亦似那香气,软绵绵、甜馥馥地,润着人的心:“郎君食糖否?”
她再度向着他笑,微弯的眸子,似浸了月华星光,纯真无瑕。
这是从阿谷那里拿来的锦囊,里头的糖果余了好些。
淄衣男子的眸色,略沉了沉。
却是无言,亦无动作,形若雕塑。
秦素暗底里啧了一声。
就知道骗不了他。
第227章 玄衣寒
落落大方地收回了手,秦素神情自若,毫无讪讪之态,更无被人一眼窥破底细的羞恼。
她就像是真的只是邀人吃糖一般,笑吟吟地收好香囊,便又抬起一只纤手,捻起了数绺发丝,似若无意地把玩着,折腰侧肩、转首凝眉。
那一刻的她,纵使形容尚显青涩,然那种骨子里的婉媚与风情,直是渗进了每一根发丝里去,而她清醇的眸光更是似醉非醉,语声亦然:“郎君……皆看见了?”
看见她设下圈套算计阿谷,看见她将阿谷吊在井中逼供,看见她将那带着迷药糖果的香囊装起,看见她意图夺取人命,却,始终袖手旁观?
淄衣男子转开了眸子。
那种被黑色火焰炙烤的感觉,随着他视线的转移而消失。
秦素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他像是被漫天月华照得倦了,略略垂首,望着崖下星光流离的一带水波,弦音般的语声,不期然地便响了起来:“不曾亲见,耳闻尔。”
难怪。
秦素侧首望向松树旁的转角,自她的角度看去,恰可见转角后的一方石台,一具石凳。
她就说方才这树下无人,却原来人在彼处。
秦素撇了撇嘴。
听壁角真真不是个好习惯。
也怪她,没先来探清地方,所以才会被人听了满耳朵的阴私事。
说到底,这还是她的错。
凝了凝神,秦素正了神色,启唇相询:“君待如何?”
这一回她决定不装了,反正装亦无用。
她迎了风去看他,冷冰冰的语调,冷冽冽的眼波,若论气势,倒也不算输得难看。
但,依旧是输。
从开始便注定。
孤男寡女,又非情会,她要杀他,从力量上看,他实在强她太多,她只有一线机会;她施了媚术,对方却全不受诱惑;她又痴心妄想人家来吃她加了料的糖,自然,若对方只有三岁,这招倒是管用,可惜,他不是。
于是,这一线的机会便自没了。
只得正面相询。
她破罐破摔似的态度,倒又引得他一顾。
那吸尽了天地光华的眸子,幽寂沉邃,在她的脸上略略一触,他忽尔便勾起了唇角,弦音乍响,破月动天:“卿,待如何?”
秦素怔住,旋即竟有些脸红。
并非被他这一眼所惑,而是——尴尬。
卿待如何?
卿希望你去死。
但这可能吗?
反正秦素自问是做不到的。
因为做不到,所以才跑去色诱,如今又摆出一副愿意谈条件的样子。可现在看来,人家似乎……并不怎么看得上她。
有那么一个刹那,秦素觉得自己灰溜溜的。
诚然,这是她希望的结果。
对方越强大,对她这种蝼蚁便越不会放在眼中。
然而,尴尬却也是真的。
调整了一会表情,秦素敛袖一礼:“如此,多谢郎君。”
多谢不问、不说、不追究。无论他出于何意,对她总无坏处。
淄衣男子早已转眸,凝望着脚下流淌的河水,玄衣被月华洗出一层青白,无半分清朗皎洁,却是冷湛、枯槁,以及,万古不生的寂灭。
秦素微叹了口气。
这个人,好像比她这个死过一次的人,还要冷寂。
“郎君是要一直站在这里么?还是……”将尽未尽地说至此,她便是一副咬住了舌头的模样,语结了一会,方又微微侧首,伸臂指向藏经楼的方向,轻语道:“那边的那座藏经楼,郎君……”
语未尽,然话已了,她说到这里便不复再言,只摆出个微带怅然的表情,拂了拂衣袖,向淄衣男子颔首:“告辞。”
语声未落,她已翩然转身,将一道尚呈青涩却又风情万种的背影,留给了他。
人,她杀不得;事,她瞒不住,只得行此下策。
尽管在她看来,这下策只怕成不了。
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束手待毙的习惯。
就算不成,也要尽力一试。
方才她说起了藏经楼,那结尾的“郎君”二字之后,能够接下无数话语。从某种程度而言,她的这番话,亦算得上赠言。
秦素缓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