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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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可怜、可叹、可笑。
秦素再度弯起了唇角。
睡意渐渐袭来,似甜蜜而温情的呼唤,引着她坠入那以美梦堆砌的虚无之境。
她听见了自己的冷笑声。
在这温暖而孤寂的夜里,这笑声是如此淡漠,又是如此微不可闻,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沉渊,激不起半点回音……
北地的春时,不似南方清润柔软,而是阔水长天、东风席卷,比之南方格外地有一番气势,便连那落英亦是漫天挥洒,杀气腾腾地华丽着,叫人既欢喜,又心惊。
白马云峰看此花,牵风扯絮绕天涯。
若论这北地繁华之处、馥丽之所,首推自是风华绝代的陈国都城大都,而紧随其后的,便是这座与大都相距千里的上京城了。
白马寺便位于上京城外五里处,自甘泉峰下一路蜿蜒而上,正殿便在半山腰,寺中有桃花千树。每逢春时,那甘泉峰自下而上,便如一大片粉色云霞流泻翻卷,又像是天工巧手费力织补,织出了这一幅绚烂的粉色云锦。
此时方至三月下旬,桃花开得正盛,草木初吐新绿,远远看去,那甘泉峰半山含烟凝碧,半山珠云粉影,如斯妙景,实是美不胜收。
只是,这般旖旎的风景,秦家的马车行过时,却也未曾有片刻稍停。
“这人一多,是非便要多。”太夫人将视线自远处的那一片粉云处收回,端起茶盏啜了口茶,缓缓地说道。
周妪在旁应了个是,缓声道:“正是此话。出门在外,终不比在自己家中方便。”一面说着,一面便示意一旁的小鬟,拿了软布裹手,替太夫人捶起腿来。
太夫人便微叹了一口气:“是啊,北地多大族、多冠族,人烟稠密,与之相比,我们那里倒成了南边儿了,他们看我们,就像我们在青州瞧着那建宁来的霍家一样……”
她蓦然停住了话头,没再继续往下说,良久后,方又缓缓地道:“好在孩子们终究还小,又守着孝,却是不好多出门的。”
如此一来,便也免了去外头看别人的脸色,而他们秦家的没落,亦不会在这鲜明的对比中,清晰得叫人难堪起来。
她辞中未尽之意,周妪自是听得明白,却也不好接话,只微微垂首,细心地替她捶着腿。
车厢中沉默了下来,隐约之间,似听见后面的车子里传来了笑声,那声音既像是秦家的女郎说笑,又像是路过车辆里传过来的。
太夫人怅怅地看着窗外。
那甘泉峰的半山粉霞,气度宏阔、挥洒自如,分明是艳极丽极,却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飞扬跋扈,让人想起这北地的诸多冠族,压在那些小士族的头顶,没来由地叫人觉出自己的渺小,进而自惭形秽。
太夫人将视线自窗前挪开,又叹了一口气。
秦彦雅与秦彦婉,一个已经及笄,一个即将及笄,却因了孝期之故,不好就此议起亲事来,每每想起,太夫人总觉叹惋。
若是秦世章还在,以两女的模样、性情与教养,说一门好亲事自是不在话下,可是,如今的秦家门第尴尬,一时间却叫人很是犯难,不知该寻什么样合适的人家,才能配得起这两个出色的女郎。
在私心里,太夫人是极不愿秦氏嫡出女郎为妾的。
秦氏虽已势微,终究还是百年士族,她不希望这姓氏上积攒了无数代的荣耀,毁在自己的手上。
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会竭力避免此事。
至于那些庶女们,倒可以为门户做些考量。
太夫人轻轻搁下了茶盏,以手抵额,按压了几下。
“夫人倦了,可要我替您按一按?”周妪轻声问道,替太夫人捶腿的动作却是半点未停。
“罢了,你也歇一会罢。”太夫人和声说道,示意周妪停了手,复又倦怠地阖起了眼睛,“我无事,靠一靠再说。”
周妪轻声应诺,吩咐小鬟上前,几个人合力扶着太夫人,让她平躺在了厚厚的软垫上,盖上了锦被,再向一旁的小碳炉里添了几块银丝碳。
太夫人畏寒,北方的春天还是颇冷的,这一路之上,她车中的炉子便没熄过火。
马车摇晃着,时而前行,时而微停,走得不紧不慢,车厢中暖意微蕴,太夫人闭目养着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太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妪早便凑去窗前,向外看了两眼,便转首轻声道:“到了,夫人,下车罢。”
太夫人嗯了一声,在几人的服侍下起了身,周妪当先下了车,举目四顾。
在马车的正前方,两扇玄漆大门霍然开启,院门之后,花开似锦、草木葳蕤,露出隐约的亭台树影,却是好一派繁华景象。
这里便是秦府在上京购置的宅邸,那门楣上清刚健劲的“揽秀”二字,还是当年秦世章亲笔题下的。
第185章 林家妇
下得车来,仰首望着那两个大字,秦素的面容淡静无痕,仿若冰雪覆盖的湖泊。
这处宅院不如青州的大,却也是三路三进的大宅子了,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城中,已经算是颇具规模。
当年秦世章买下此宅时,正值初任郎中令。彼时的他,想必是意气风发、满怀壮志的,故那门楣上的字都透着股子张狂劲儿,似是这天下事都难不倒他,全不似他后来在青州宅邸里的题字,锋芒内敛、暮气渐生。
秦素微微眯了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男子模样。
她实在已经记不起秦世章的长相了,只隐约记得,他的身量仿佛是修长高挑的,面容也是颇为俊美的,至于那五官样貌细处如何,她努力了半天,仍旧是一片模糊。
“六妹妹可是累了?脸色不大好看。”一旁传来突兀的说话声,语气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秦素转眸看去,却见身旁站着一个人,一身斩衰洁净不染,温文而润、俊雅而明,却是三兄秦彦柏。
“三兄好。”秦素屈身行礼,复又露出一个浅笑:“我不是很累,就是坐车坐久了,腿麻。”一面说话,她一面便作势活动手脚,面上的笑容纯稚无害。
秦彦柏笑了笑,神态极是温和:“你们女孩子便是娇弱些,这一路也是辛苦了,连我都觉疲累。一会回了屋便好生歇息,勿要贪玩。”
他说话的声音不似秦彦昭清朗,却是温润低沉的,像是上好的玉石跌落水中,微微地泛着涟漪。
秦素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歉然地道:“嗳呀,二姊在那边叫我了,三兄恕我无礼,我先去了。”
秦彦柏顺着她的视线回身看去,果见秦彦婉在向这里招手,见他看了过来,便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他回以一笑,转首对秦素道:“嗯,你快去罢,我也要过去了。”
秦素不再说话,屈身向他行了个礼,便去寻秦彦婉了。
秦彦柏目注前方,眼角的余光却拢在秦素的背影上,看了一会,便又转开了视线,看向了另一头的钟氏。
钟氏正扶着高老夫人下车,并未注意到这里。
秦彦柏左侧的唇角动了动,似是在笑,却又像是下意识的动作,随后他便拂袖掸了掸衣襟,缓步走向了钟氏那群人。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始终不与胞妹秦彦梨接触,就像是不知此人存在一般。
秦素远远地看着他们,唇角微弯。
欲盖弥彰。
这兄妹二人明显有所图谋,秦彦柏方才凑过来说的那番话,用意极为明显。
西院这对庶出的兄妹,有八成可能,便是秦家内乱的一处祸根。
秦素委实很想仰天长叹。
秦家都快灭了,这两兄妹倒真有闲情逸致,在宅子里弄这些勾当,真是自寻死路。
她转开视线,瞄向自己身边某个纤秀的身影,复又垂下了头,跟在秦彦婉身旁站好。
在秦彦柏的安排下,这纤秀的身影必定会有所动作,而此人行动的时机,秦素也基本能够推断得出。
无他,那个时机,乃是秦素自己送过去的,对方很被动,只能依着她的动作而做出反应。
秦素心底里舒了一口气。
到了上京,她连呼吸都觉得自在了好些。
林氏此时也下了车,正一脸冷肃地盯着那几个庶出子女,秦素感觉到,在她身旁的秦彦柔明显瑟缩了一下。
秦素将身形掩在秦彦贞的后头,仍是悄悄打量着秦彦柏兄妹。
说起来,这一路车马劳顿,倒是将这对兄妹给养好了。
秦素还记得,初离青州时,这兄妹二人皆是面色灰黄、一脸病容,可见在西院的日子不好过。
好在出门在外,钟氏到底还要顾着面子,自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苛待庶子庶女。她的手底下微一放松,这对兄妹的气色便一天好过一天,如今近一个月下来,倒将养得这样有精神了,人还没安顿下来,便先来秦素这里探底。
秦素垂首看着脚上的麻履。
阳中客栈那晚,秦家的这几位郎君,无论长幼,皆有一、两件贴身物件,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记得,她从秦彦柏那里拿来的,是一枚扇坠和一条贴身锦带。
孝中虽不好著锦佩玉,但此二物皆称得上贵重,故便被当作细软带了出来,秦素翻衣箱的时候,便顺手捞在了身上。
却不知,董凉向吏长报上失物名称时,秦彦柏有没有将这两样东西上报?
就算报了也没什么。
此类贴身私物,通常总是与男女私情有关。而一旦牵涉到男女之事,便时常会叫人百口莫辩。
似秦彦柏这般的“温润君子”,人前的形象一旦损了,修补起来可不容易。
“都去见见你们的舅母去。”林氏的语声响了起来。
秦素抬头看去,却见她一脸的疲倦与不耐,却又竭力压抑着,面上的笑容十分僵硬。
刘氏与钟景仁是一路自壶关陪着过来的,此时正在与太夫人说话,而在太夫人的身旁还站着两个中年妇人,一个圆脸淡眉,一个尖颌细眼,俱是一身的锦罗衣裙,却是林氏的两个嫂嫂,亦即是她口中所说的秦素的舅母。
秦素认出,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