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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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已然两月半不见,你算一算是多少秋。”顾晨箫的眸子幽深而又清湛,倒映着满天的星光,柔柔软软撞进慕容薇的心田。
第四百六十七章 雪殇
真是傻子,日久恒长的甜蜜等待如何能屈指便数得过来?便是真能数得过来,再多的三秋又如何能抵得上一世的长久。
偎在那个熟悉的怀抱,嗅着身边人独有的清洌寒香,慕容薇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望月小筑里依然是星光璀璨,上元佳节慕容薇缓缓起舞时那泓清碧荡漾的湖畔旁,清晰地映出两个人的倒影。
叶落知秋,走过春时百花盛绽的前情,如今便要迎来硕果累累的金秋,于他们更应该是一个迟来的收获季节。两世的情缘交错了时空、经历了生死,终于换得这一刻的重逢。
顾晨箫将亲手雕刻好的长簪绾上慕容薇低挽的发髻,温热的唇终于忍不住缓缓滑落,轻柔而又深情地吻向她耳垂上那只碧玉垂珠坠子,再小心而缱绻地寻到了她如粉嫩如樱的面颊。
有千万颗星辰同时点亮,又似是千万盏河灯流过心田。
与春花秋月、与夏雨冬雪同在,与孤月群星同在。巨大的幸福感轰然而至,两颗默契的心一同飘然间飞上云端,又一起恋恋不舍地落在地面。
醇红如酒的胭脂醉了两张年轻的容颜,慕容薇耳边只有顾晨箫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承诺。那句话似沐了春风化雨,明明浅浅埋下的种子,却在缓缓生根发芽,不多时便长成遮天蔽日的巨树。
此时,几百里之外的辰州驿站,寒星对着孤衾,秦恒刚刚梳洗完毕。他斜倚在卧榻之上,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握着一本半旧的《山海经》,正听着下属禀报康南使团已经进入皇城的事。
来时,建安帝殷殷嘱托,一定与这两国都搞好关系。
三国如今互相制衡,哪一家都没有能力独得天天,不如就像一个牢固的三角,彼此借力又彼此稳固。
君国大事没有儿戏,建安帝当时端肃着一张脸郑重其事,提点着秦恒,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储君之位是否能坐稳当。
对生母的印象已然模糊,秦恒记忆里便只有建安帝即当爹又当娘的无奈。
做为建安帝与嘉顺皇后唯一的儿子、后宫里唯一的嫡子,秦恒却不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而是一落地便成了康太后的眼中钉与肉中刺。
康太后把持朝政,连建安帝的大婚也要干预。建安帝择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便是犯了康太后的大忌。
康太后不仅对嘉顺皇后百般刁难,更对幼小的秦恒非打即骂,建安帝每每起来救火,却被康太后讥笑他是为了儿女情长误国的昏君。
嘉顺皇后心事郁结,又不忍丈夫从中为难,每每打落牙齿和血吞,终于在秦恒三四岁的时候染了不治之症。
弥留之际,这柔弱的女子已然说不出话来。任由眼泪肆虐地流下,哀哀切切将目光流连在不懂事的幼子与哀痛欲绝的丈夫身上,舍不得咽下那最后一口气。
若是有朱果在手,一定能延得嘉顺皇后几年性命。可是,那朱果三十年才熟,上一次结的两枚果子全被康太后握在手里。
为了心爱的妻子与可爱的儿子,建安皇帝冒着大雪亲去讨要。
一国之尊不惜撩起衣袍跪在了慈宁宫外,足有两个时辰。簌簌落雪如冰,一点点冻硬了建安帝尚存一丝温情的内心,他撑在雪地里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头。
建安帝的忍辱负重与委曲求全,却换不来康太后见上一面的恩典。
康太后称病不起,慈宁宫的大门紧闭。她命身边服侍的大太监出来传话,那大太监阴阳怪气立在崇建安帝前头,传达着太后娘娘的懿旨:太后病重,太医院开出药方,需要两枚朱果同时入药续命。若是皇帝为难,太后宁愿让出朱果,以自家性命延换取嘉顺皇后的多福多寿。
康太后把持朝政不是一日,建安帝手中权力无多,朝中大臣多拜在太后羽翼之下。有了康太后授意,大臣们对建安帝群起攻之。以孝字当头,指责建安帝为了一己之私,对太后娘娘大不敬。
母子二人闹到如此地步,便算是撒破了脸皮。建安帝本不是康太后的亲子,他的生母沐贵人难产而死,他是从小便被抱在当是还是康皇后的太后身边。
康皇后自己没有儿子,拿着抱养来的更不亲近,却不得不留着他承袭帝位。
建安帝时常能查觉到母后对自己厌恶又无奈的心情,一直不晓得事情的究竟,只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惹得母后心烦,反而处处小心翼翼,想拿更优异的成绩去讨母后欢心,自然一次一次无果。
无意间从一位老太监的口中听到自己身世的秘密,更怀疑当年亲生母亲并非死于难产,而是出自康太后杀母夺子的手笔。建安帝私下彻查当年之事,果真发现了蛛丝马迹。
一颗真心捂不热石头,中间还隔了杀母之仇恨。这对名义上的母子间终于剑拔弩张,嘉顺皇后便是康太后打在建安帝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叫他看看忤逆自己的下场。
太后娘娘知道建安帝对嘉顺皇后的情谊,更不允许宫内留着这样一个女子与自己平分秋色,才一定要将她除去。
不晓得嘉顺皇后哪里来的毅力,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撑起残破的病体,寻到依旧跪在慈宁宫外的建安帝,紧紧拽住了他的双手,死命拖他起身。
弥留的人最后的力气都用在拉丈夫起身上头,她的指甲死命地钳住建安帝的臂膊。嘉顺皇后用实际行动告诉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不要丈夫为了自己向仇人低头。
两枚朱果被康太后扔进后宫的池塘,死也不肯送到嘉顺皇后手上。建安帝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倒在自己怀中,一地白茫茫的落雪如殇,痛得肝肠寸断。
他暗暗下定决心,不再委曲求全。一定要将他与嘉顺皇后的儿子扶上帝位,一位要让儿子不再受自己今日所受的煎熬。
隐忍七年,一朝发难。建安帝在御书房亲手拿下了与太后私下勾结的右丞相,粉碎了太后的党羽,再将太后软禁在慈宁宫中,对外称做报恙。
第四百六十八章 清风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建安帝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可惜,那个可以与他指点江山,更与他相伴花前月下,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女子再也回不来。
建安宫中虚悬后位,是建安帝对嘉顺皇后最大的哀思。除却国事以外,秦恒便是建安帝唯一的牵挂。他对儿子报以最大的期望,从小便留在自己身边教养,除却传授治国之道,更将自己与他母后的点点滴滴烙在儿子心上。
建安帝晓得儿子宅心仁厚,颇有明君之道,更晓得儿子随了自己,唯一的弱点便是太过仁善。
明知道康太后身上背负着对生母和妻子双重的仇恨,想到那些年的教养之恩,建安帝终究不忍心赐死,而只是将她软禁。
生与死、仁善与凶残,都在人一念之间,建安帝无法言传身教,唯有让儿子一点一点自己揣摩。
这次接到西霞的邀约,建安帝对于两国联姻的希望又再次升腾起来,他吩咐礼部组织了庞大的使团,由秦恒亲自带队,去参加慕容芃的册封大典。
建安帝旧事重提,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秦恒,要他面呈西霞皇太后乔浣霞。
想以前尘旧事换得皇太后玉成,若能促成儿子与西霞联姻,秦恒添了这支助力,待自己百年之后,旁人想要撼动他的位子也难。
秦恒欣然起程,拿着父皇的亲笔信,自然晓得里头都写了些什么。他怔怔独立了许久,眼前有过慕容薇那秋水明媚的笑妍,却委实翻不起什么波澜,漫天的思绪在那一瞬间被一张哀思欲绝的面容代替。
午夜梦回的时刻,那凄凄切切唤着自己阿恒的女子容貌渐渐清晰,又与西霞马场里那独自躲在树下哭泣的女子渐渐交织在一起,契合成一个人瘦骨支离的样子,那样熟悉而又心酸。
建安宫中多少个宁静的夜晚,他独宿太子东宫,在枕间默默呢喃着那个盘绕在心底许久的名字,轻声问道:“婉婉,你究竟是谁?”
从未忤逆过父皇意思的秦恒已然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当年父皇与母后饮恨终生,以至于父皇余生郁郁。做为他们的延续,他不要再求娶自己不爱的人为妻。
不管那人贵为西霞的公主、亦或卑微如西霞宫中的奴仆,秦恒一定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寻到那名唤婉婉的女子为妻子。
秦恒已然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是被那梦中的女子哭醒,虽记不得前尘旧事,心如刀割的疼痛却那样感同身受。他只晓得梦中的女子与马场那位纤柔温润的女子相重合,他甚至能听到她无奈又哀切的呼喊:“阿恒,来世再聚。”
夜来风骤,秦恒阖眼假寐,依稀梦见太子东宫里穹庐高高,却是满室的缟素。自己从帐间伸出枯黄腊瘦的臂膊,声声哽咽地与那女子道着离别:“婉婉,此去山高水长,若今生无缘,来世再做夫妻。”
当啷一声,又是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破碎的声音,清脆而又断肠。
父皇亲赐的龙凤玉佩,佩在人在,佩亡人亡。秦恒望见梦中的自己如一缕孤混,拼了力气喊着:“婉婉保重,来生再见。”
那个女子一定是自己前世的妻子,自己与她一样经历了父皇与母后分离的悲哀。如今,纵然远隔了千山万水,秦恒也要在今生找到自己的最爱。
秦恒霍然张开了双眼,坐直了身子,朝着外头喝了一声:“清风回来了没有?”
有颀长的身影映上雪白的高丽纸轩窗,被唤做清风的男子日夜兼程,刚刚与秦恒的人在驿站汇合。他顾不得星夜赶路的操劳,隔着轩窗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属下刚刚进了驿站,正要来向太子殿下复命。”
“进来说话”,秦恒顾不得更深露重,随手披了一旁搁置的淡黄色寝衣,命人将宫灯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