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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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成了两半。营内诸将都楞住了,他们都知道陈璘受了委屈,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
陈璘扯碎了帅旗还觉不够,指着刘綎鼻子破口大骂,说他这个人心肠大大地坏了。刘綎自知理亏,只能以手拍胸,满腔委屈地辩解道:“将官无人,我何独能。”陈璘根本不听,说你的解释我没兴趣,我直接找邢军门去,有本事咱们去军门面前折辩。
说完以后,陈璘扬长而去。刘綎还没说什么,忽然探子匆匆来报,说日军开始毁城了。
刘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毁城?不是筑城,而是毁城?探子说没错,就是毁城。
刘綎赶紧带人去看,果然如探子所言,小西指挥着日本兵,把西城拆毁了十几尺的一段。刘綎不知道小西行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敢轻举妄动。到了晚上太阳落山,他总算看明白了,原来小西把城墙拆毁以后,在这里修了一道大门,门很宽,路也比较平整。
到了十月初五,一队日军骑士从这个新门冲了出来,他们杀到明军寨前象征性地放了几炮,然后转身朝着东边跑去。刘綎没有命令,明军也就没认真追击。到了晚上,朝鲜人发现事情蹊跷了。
在泗川以南三十里的柳管堡有一处烽燧,叫做三天后峰。这个烽燧被废弃很久,可是就在这一天晚上,忽然亮起了火光。更奇怪的是,在三天后峰火光闪亮之后,顺天倭城最高的三层天守阁也点起了火光,彼此应合。
这明显是顺天和泗川两边的守军互通声气的手段。早晨杀出去的日军骑兵直奔泗川,探听到最新战况以后,就在三天后峰点起火把,把情况通报给顺天。
泗川惨败的消息其实早已传到了西路军耳朵里,但明军已经团团把顺天倭城围住,所以小西行长对岛津义弘的动向一直不太清楚。但是这两把火一升起来,小西行长立刻就全明白了。
权僳得到这个消息,十分担忧。顺天倭贼知道泗川明军的惨败以后,士气必然大振,说不定会与泗川援军内外应合,反过来对联军不利。为此,他派了一千多人把守蟾津,监视日军动静。而李舜臣也派出一支舰队前往露梁、獐岛一带,阻断泗川与顺天的海路。
权僳最担心的,其实不是小西行长知道泗川惨败,而是刘綎知道小西行长知道泗川惨败。
刘綎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意,听到这种消息,岂能还有半分进取之心?
权僳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到了十月六日,刘綎把所有的将领都召集过来,说咱们在这里对峙旷日持久,你们谁军中有老弱病残的,发点粮食,先送到后方去吧。权僳一听就明白了,刘大帅这是不想打了,先营造气氛呢。
十月七日,刘綎又说了,你们朝鲜军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也赶紧走吧。李德馨还想再说两句,权僳一拽袖子,连争辩都没争辩,直接转身走了。他知道,跟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其实都误解了刘綎。
泗川惨败非但没有吓坏刘綎,反而帮了他一把。
刘綎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打仗的兴趣。他开战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找各种借口拖延,极力避免正面开战,以保存自身实力。他唯一的顾虑,只是担心军法处罚或者监军弹劾,所以才在前线一直坚持着。
现在泗川惨败,蔚山又不战而退,刘綎的顾虑一下子就没有了。其他两路都退军了,我现在退兵谁也不能说什么。
于是在朝鲜军撤退之后,刘綎连夜下令明军开拔。整个西路军迫不及待地开始撤退,刘綎还嫌撤军速度太慢,把来不及运走的八千石粮食、牲畜和武器器械都随手扔了。明军撤退速度之快,连敌人都出乎意料。日军在第二天看到一座空空如也的营寨,根本不相信明军就此退去,还以为有什么圈套,一直到太阳快落山,他们才确定刘綎是真走了。
远在海上的陈璘本来打算在初七再次发动进攻,他听到明军后退的消息,大骂道:“吾宁为顺天鬼,不忍效汝退也。”命令舰队继续留在海面上,不许回师。
刘綎比陈璘想象中跑得快多了,他一天一夜撤到了顺天以北的富有,这才住下脚步。十月十一日,监军王士琦从南原赶到富有,没鼻子带脸把刘綎痛骂了一顿,说你怎么敢不战而退,赶紧给我回去,否则治你一个怯战之罪。为了吓唬刘綎,王士琦还把王之翰、司懋官两个人拿下来要斩首示众。
面对这种压力,刘綎一万个不情愿地带着军队又掉头南下,沿着双岩、佛隅磨磨蹭蹭地挪到了顺天旧城。到了这里,他死活不肯再动了,让吴广驻守旧城,王之翰、司懋官、曹希彬三人驻在城外。而刘綎自己则和王士琦一起——其实说他是被王士琦押着更恰当——驻在了距离倭城十里的双岩寺。
其实这时候小西行长在顺天倭城里也急得团团转。日军大撤退已经开始了,别人都击退了明军,不慌不忙收拾着行李,他这边还被刘綎和陈璘盯着,心里还是不放心呐。
一个着急想走,一个不愿意开战。这两位都没什么战心的将领一拍即合,再次祭出了和谈的大旗。
刘綎派了三个谈判代表,一个是日本人的老朋友吴宗道,还有两个同伴,一个叫刘万守,一个叫王大功。这两个人都是旗手,诈称参将——因为刘綎怕日本人也对自己搞一次斩首,不敢派级别太高的军官前往。
这显然是以刘綎之心度行长之腹了。日本人尽管暴虐残忍,这方面信用还不错,从来没有对谈判对象下手的记录。
吴宗道三个人带了五十个家丁去顺天谈判,跟小西行长谈的十分顺利。很快他们返回双岩寺,把小西行长的条件转述给刘綎。
小西行长挺痛快,开门见山地表示:我给你留六个倭人当人质,然后留几百个首级和财物,你放我出城。我出了城以后,尽管让你去拿取。
这么好的条件,刘綎眼睛没眨就答应了,还留了一个叫刘天爵的人做人质。两边各自罢兵,相安无事。
到了露梁海战之时,小西行长放弃了倭城,登船撤退,离开大陆伺机逃遁。刘綎带兵大摇大摆进入已经空无一人的倭城,发现他果然很守信用,人质、首级、财物一样不缺。唯一的瑕疵,是这些首级大部分属于朝鲜被虏军民,而不是倭寇。刘綎想了想,说也合用,一并拿来算功绩——至于那六个做人质的倭兵,刘綎看都没看,直接下令斩了,让功绩簿上又多了六枚战果。
刘綎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不动干戈就完成了预订的战略目标,完全盖过了其他两路的风头,实在是可喜可贺。他让人用金字漆了“西路大捷”四个字,飞报邢军门,炫耀胜利。知道实际情况的朝鲜军无不偷偷撇嘴,觉得这位刘将军真是不靠谱到极点了。
从战果来看,西路军是这三路进攻中取得成果最大的,损失不过千余人。但刘綎的表现,却是这三路主将里最丑陋的一个。他为了避战,宁可让友军陷入危机,放过大好歼敌机会;为了保命撤退,不惜舍弃宝贵的战略物资;为了多得好处,不惜与敌将暗中交通,用战略利益换取自己的功劳。贪渎嘴脸,一览无余。
要知道,如果刘綎能够稍微有点进取之心,在十月初三的夜战配合陈璘攻破顺天倭城,而不是用几枚首级换来小西行长的远遁,历史上将不会存在什么露梁海战。
朝鲜人原本对刘綎很有好感,可自从顺天一战后,他们对刘綎的评价急转直下。当时汉城的君臣都偷偷感叹,说如果杨经理还在朝鲜的话,断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相比起麻贵与刘綎,董一元虽然败的最惨,但他算是三路主将算是最尽职尽责的,真正跟日军真刀真枪比拼过,反而博得朝鲜人不少赞誉。
说句题外话,抗战胜利以后,援朝诸将纷纷回国。董一元却不肯走了,不知道他是觉得朝鲜风土适合居住,还是觉得没有脸面回国,总之他在短暂回国以后,和两个儿子董大顺、董昌顺再次返回朝鲜,选择了广川定居。他们这一脉,逐渐演化成了朝鲜广川董氏一脉,至今仍有传人。
明军的三路大攻势是一次虎头蛇尾的进攻,糜费无数人力物力,进展却不尽人意。三路主将两路避战,一路大败,没有一路能取得预期的煊赫战果。九万明军对惶惶不可终日的六万日军,居然打出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结果,实在让人失望。
究其原因,在于开战前明军将领普遍存在的绥靖心态。
他们认为日军龟缩在沿海倭城,胆落心惊,联军战胜已不可动摇。基于这种认识,无论是麻贵还是刘綎,都不愿意拿出自己的嫡系部队出来血拼,宁可等着日本人撤退以后再进占空城。他们的目的不是打败日本,而是在尽量保存自己实力的前提下打败日本。
说的极端点,如果不是有朝鲜和朝廷派来的监军掣肘,明军真有可能跟日本签订和平协议,高高兴兴把他们送回国,两边都不死人,皆大欢喜。从东、西两路后来的举动来看,这么说他们可是一点也不冤枉。
讽刺的是,中路军之所以在三路中打的最积极,不是董一元的觉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麾下派系林立,没有自己人,于是也就没什么保存实力的心思——可惜这派系林立最终还是把他给害了。
当然,对于这些情况,在战报上邢玠没敢写的太明白。他知道如果如实上报,援朝军从上到下都吃不了好果子,所以稍微曲笔了一下。在报告里,他除了中路泗川打败无法遮掩之外,其他两路都报的是大捷。
但我们现在知道,这一战无论是战术上还是战略上,明军都是失败者。在战略上,明军没有达到切割孤立顺天、泗川、釜山、蔚山四大防区的目的,让日军大撤退时显得十分从容;在战术上,他们无法击破各地的日军防线,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反而损兵折将。
如果说明军这一次四路出击有什么正面意义的话,那就是让日军意识到,联军优势已不可动摇,从而从而加速了撤退的决心。
仅此而已。
明军的九月攻势,是整个壬辰、丁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