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声岛遗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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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枞成为领主后,明榕脱下军装交出军权,表示要尽一切努力维护兄长的尊严、维护河源郑氏的稳定。明枞盛赞这个弟弟深明大义,表示要把领主之位传给明榕,而不传给过继的儿子从洛。明榕则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兄长的提议,表示对河源郑氏最好的支持就是维持继承秩序,他表现出急流勇退的态度,明枞和舆论终于不再勉强,转而盛赞明榕顾全大局,不愧为河源郑氏的子孙。在这种良好的氛围里,重建河源郑氏成为新的追求。
战争看上去已经结束了,秩序迅速得到恢复。不算长的军事管制时间结束后,友军完全撤回了自己的领地,河源郑氏的武装力量只有讨逆军,而讨逆军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裁军复员行动。从获将在这段时间内脱下军装,只是她还不情愿,因为丁放还活着。
从获多次向父母提到丁放的事,这自然引起了父母的反感。明榕说:“这些事以后会有人去做,你完成了任务,好好休息吧。”从获并没有因此死心。
她枕戈待旦,为丁放的消息奔走着,一帮有着共同目标的讨逆军官兵和她站在一条阵线上,这引来来丁尚思的关注。
“从获啊,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你把军装脱下来,回许城继续上学吧。之前耽误了你的学业,现在应当补回来。”
终于有一天,丁尚思把从获叫到身边,这样对她说。
从获立刻拒绝了这个提议,她说:“丁放一天不死,我就绝不放弃!学业什么的,早就耽误了,再耽误几年也没什么。”
丁尚思皱眉,说:“你这孩子呀。学业的事不能耽误,接下来还有爱情婚姻这些事,你难道都准备放弃?丁放的事,不应该是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
从获沉默了一会儿,学业是多年来已经经历过的,爱情和婚姻却是第一次从母亲嘴里说出给她听。她自己没有考虑过太多未来的事,被突然提醒,整个人有点懵懵的。
但是,从获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母女俩产生了第一次争执。
从获激动地说:“丁放姓丁,你也姓丁,你们是一家人吧?”
丁尚思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从获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啪”地一巴掌打过来,丁尚思只是扭头叫来了警卫,她让警卫把从获送回许城,理由是“神志不清,需要静养”。
就这样,从获失去了自由。
☆、病人
国满看到从获的时候,从获被一根铁链锁在床沿上,面色憔悴,双目无神。国满皱眉,质问守卫凭什么这样对待从获。守卫回答说这是夫人的特别命令,表示没有夫人的许可,他们决不会打开铁锁。国满明白了,她没有再说这件事。
近距离看着从获,能发现她又瘦了一圈。国满唤着从获的名字,从获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国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国满通过稚之向丁尚思表达抗议,她说:“夫人不曾为河源郑氏流过一滴血,却要把为河源郑氏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像狗一样拴在房间里,不知道那些同样为郑氏扛过枪卖过命的讨逆军官兵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丁尚思首先强调这是她的家事,她的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但是,考虑到国满的言论,她不得不作出一番解释。她说,从获现在还没有走出战争的阴影,现在精神错乱,需要得到特别的看护。
国满说:“既然这样,不如把从获送到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这样可以减少无妄的揣测。”
稚之则表示愿意为从获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她愿意为从获的安全负责。
丁尚思没有再坚持,她同意了。她表达了对国满和稚之的感谢,称从获能够认识她们是从获巨大的荣幸。
待在医院里的从获,抱头痛哭,她说:“没有多少利害关系的人都能帮我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哭泣,她没有抬头看站在一旁的国满和稚之,那样她会更说不出话来。
稚之对国满说:“我不适合这种场合,剩下的事有劳国老师了。”
国满点头,送稚之出去,刚好遇到匆匆赶来的许甬。
“消息真灵通啊。”
稚之对许甬感叹道,“不过,到底是消息太灵通,还是太关心从获,这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了。”
稚之跟堂兄弟的关系都不是很好,这样的见面算是平和的了。
许甬只是点头致意,不予回答。
送走稚之,国满与许甬一起走进了从获的病房。从获不再哭泣,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许甬看着从获的睡顔,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没有完成的事,会有人替你完成。”
国满说:“这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
许甬看着国满,说:“国老师是个有分寸的人。”
国满笑笑,不语。
许甬朝病床上的从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没有表现出一丝留恋。
待许甬走后,国满来到从获病床前,说:“如果你不愿意被许甬看到女孩子软弱的眼泪,已经达到目的了。”
从获这才睁开眼,慢吞吞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目光沉稳,不再六神无主、呆滞无神。
国满说:“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待在医院静养就好。”
从获双手抱膝坐在床头,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丁放不死,郑氏不宁。”
国满说:“何止郑氏不宁,许氏这边也没法风平浪静。稚之她现在需要一支军队,一支绝对忠于她的军队。”
从获说:“忠诚的军队不会是乌合之众。”
她冷不丁地问:“国老师确定这个房间里没有监控?”
国满说:“稚之她说已经检查过了,可以放心说话。”
从获皱眉,她从床上跳下来。因为身体状况比较糟糕,她的动作没有以往那么敏捷。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有发现。本来是好事,她却有些失望了。
这时候,从获没有注意到,国满轻抚着手链笑了。
从获说:“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让人浑身不舒服。”
国满说:“这几年你过的太辛苦,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许多这样那样的事,大概已经搞得精神紧张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她给从获倒了一杯水,从获接过水杯,温度刚好,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国满说:“现在局势表面上太平了,实际上暗流涌动。你内心太单纯,一旦卷入家族斗争,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你的母亲倒还有几分好意,只是做出来的事太绝情。”
从获喝着水,不予评论。
过了一会儿,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杀了从淩。”
她是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谁能知道她内心兴起多大波澜呢?
国满并没有表现出震惊之色,她当然知道官方的说法是从淩在丁放出逃、明榕入城时因恐惧羞愧而自杀身亡,而民间盛传从淩为“拔钉子小组”所杀。她没有去计较这话的真假,她说:“郑从淩经历了那样的事,他必须死。为了河源郑氏也好,为了五声岛的人民也罢。总之,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国满是那么说,那么冷酷而绝情,从获却不受控制般认可她的话。的确,为了让伯父们能够更好地接过河源郑氏的权力,从淩必须做出牺牲。讨逆军一方已经彻底否认明森父子领主之位的合法性,所以并不需要从淩做出把领主之位让给伯父们的举动。他活着是个障碍,死了也许少受点罪。但是,亲手开枪的从获还是无法抹平内心的那一丝愧疚,毕竟那是她第一次夺取血缘关系如此亲近之人的性命。
“国老师,你杀过人吗?”
从获看着国满,眼神冷厉。
国满笑笑,说:“没有。”
从获看着窗外,说:“杀人是一件会上瘾的事。第一次觉得害怕、恶心,慢慢地就会习惯,习惯了就开始渴望,渴望那种鲜血飞溅的场面。”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外的世界,回到了子弹纷飞的战场上。她说:“从我拿起枪的那一刻,我就有了杀人的权力。我们是讨逆军,杀死一切敌人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荣耀。”
“是嘛。”
国满看着从获的侧脸,她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从获的皮囊,看到从获的内心世界。也许,她看到了从获的迷茫、犹豫、恐惧,或者麻木。她对此似全不在意。
“国老师,我不想像一个杀手一样活着!”
从获忽然转过身来,她对国满说:“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杀了丁放。只有杀了他,我才会觉得混乱的局面已经结束,生活又可以重新开始。”
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国满,内心充满了痛苦。她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她已经不考虑未来,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掉丁放,这几乎成了她活下去的信念。这个信念当然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是,丁放真的死了以后可怎么办?人生需要一个目标,完成了这个目标而没有下一个目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国满静静地看着从获,她的目光像妈妈一样温和亲切,又带着老师的那种威严慈爱。她就那么看着从获,像神明一样看着等待被拯救的凡人,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却又像是已经说了一千句一万句,似已穷尽所有的真理。
从获在原地慢慢蹲了下去,她双手抱着头,轻轻啜泣起来。
国满缓缓走到从获身边,她蹲下身子,伸出双手轻轻将从获拥在怀中,轻轻地说:“哭吧,哭出来吧,女孩子的眼泪就是用来对付悲伤痛苦的。把所有的眼泪变成情绪流出来,就可以重新站起来面对现实。”
从获没有放声大哭,其实她现在根本哭不出来,她只是觉得难受、压抑,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情绪。哭应当是人类保护自我的一种本能吧。她没有拒绝国满的拥抱,她几乎没有被人抱过。她在国满的怀抱里只感觉到了不适,然后,她借抬头的机会离开这个怀抱,慢慢地装作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