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1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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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北凉清凉山以后,尤其是少年时的往事,就要清晰很多了,只不过那时候,自己的娘亲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徐骁一个人。
徐凤年从头到尾,一动不动。
只有等到自己当上了父亲,才会明白自己的父亲,当年对自己的那些付出,不管已经付出了多少,永远都不会觉得够了,永远只恨太少。
我的小地瓜,爹对不起你,但爹真的很爱你。
也许以后,等到她长大以后,会遇上了心爱的男子,但他这个当爹的,才会仍是不情不愿地把她交出去,希望她幸福一辈子。
希望自己死后,无法再照顾她的时候,她也一定要继续幸福。
不知何时,许清走出屋子,坐在他身边。
徐凤年回过神后立即转头,胡乱潦草地擦了一把脸。
许清柔声道:“睡得不安稳,浑浑噩噩醒过来好几次,很快又睡过去,有两次哭着问我你在哪里,我跟她说你就在院子里,她才愿意继续睡觉。”
徐凤年嗯了一声。
许清低下头,“前面……对不起。”
徐凤年摇头道:“别多想,我得感谢你才是,真的。”
徐凤年嗓音沙哑道:“我不知道怎么照顾她……我一直做不好。她只要是不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很怕……”
许清身体前倾弯腰,双手托住下巴,望向院门口那边,“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孩子越懂事,当爹娘的就会越觉得对不起他们,就越心里亏欠。”
徐凤年安静听着。
月光下,她说了很多,一直说到自己眼皮子打架。
徐凤年转过头,看到小地瓜走到屋门槛,看着他们,然后她一屁股坐下,对自己挥了挥手。
许清猛然惊醒过来,晃了晃脑袋,顺着徐凤年的视线,发现了小女孩。
许清站起身,走到小地瓜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不睡了?”
小女孩也站起来,咧嘴灿烂笑道:“睡得饱饱的了!”
许清微笑道:“那以后记得来这里玩。”
小地瓜伸出小拇指,“来,拉钩!”
许清跟她轻轻拉钩。
徐凤年笑着蹲下身,等孩子趴在自己背上。
小地瓜趴在他后背,在徐凤年站起后,她转头对许清扬起手掌,晃了晃,嘿嘿笑道:“拉钩了哦!”
徐凤年轻声提醒道:“抱紧了。”
小地瓜冷哼一声。
徐凤年转头笑了笑,“走了。”
许清站在门口,点点头。
两人身影一闪而逝。
如同一抹长虹向幽州以南掠出近百里后,徐凤年察觉到小地瓜的异样,停下身形,担忧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地瓜挣扎着离开他的温暖后背,她站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徐凤年单膝跪地蹲在她身前,不知道怎么办。
她双手猛然捂住眼睛,好像是不敢看她的爹,抽泣道:“对不起,我想娘亲了……对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就算有,也是只有一点点!小地瓜只是怪自己没用……爹,娘亲让我做的事情,小地瓜很多都没有做到……”
那一刻,徐凤年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缓缓低下头。
这个在太安城钦天监外、在北凉拒北城外,始终不曾退缩半步的男人,怕自己的孩子,会觉得她的爹,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小地瓜放下手,狠狠止住哭,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双手抱住她爹的脖子,大声说道:“爹!你不许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
她重新骑在他的脖子上,他这一次缓缓南行。
“爹,我爷爷奶奶是啥样的?”
“你爷爷啊,脾气最好,你奶奶呢,最好看。”
“那你小时候不听话,爷爷打你不?”
“哈哈,那他可不舍得。”
“那我以后要是不听话,你会打我不?”
“我也不舍得。”
“那以后有坏人欺负小地瓜,你咋办?我是说有很多很多坏人哦,比上次咱们在北边,还要多!多很多!”
“爹会打得十个拓拔菩萨的爹娘都不认识他们。”
“嗯?这是啥意思啊?”
“等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可我已经长大了啊!”
“在爹心里,小地瓜一辈子都长不大的。”
“那如果有女人不喜欢小地瓜,你会不会不要小地瓜?”
“肯定不会啊。因为爹最喜欢小地瓜。”
“唉,当年娘亲肯定就是这么被你骗到手的。”
“……”
“以后我生气的时候,喊你徐凤年,爹你生气不?”
“小地瓜,爹这辈子都不会生你的气。”
“你以后说话不算话,咋办?”
“你不是有一柄木刀嘛。”
“也对!以后你还能陪我去屋顶不?还有一起去找那种叫萤火虫的东西不?我们家里有鸡腿不?家里的被子够厚不?”
“都行!都有!”
“爹……”
“嗯?”
“你不要死,好不好?”
“……”
“不要装睡!”
“好嘞。”
“爹。”
“又咋了?”
“嘿,就是喊喊你呀。”
※※※
城外,硝烟四起。
城内,乱象横起。
要知道,这座城,叫做太安城啊!
整整两百多年以来,从未有外敌大军攻打过这座离阳京城!
最让他感到悲哀的是,对方之所以迟迟没有攻破城池,只是因为想要让凉莽战事不至于太早落幕而已!
赵室天子赵篆,独自坐在那间历代君主都曾在此读书识字的勤勉房,门口只站着那位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少保陈望。
年轻皇帝坐在自己少年时求学所坐的位置上,抬头望向勤勉房师傅开课授业的地方。
没人知道这位原本志存高远的年轻君主,内心深处到底是怒火还是悔恨,或是悔恨。
很奇怪,这位皇帝陛下,从皇子到登基,都没有任何不好的名声,半点都没有,事实上哪怕他不是先帝长子,他的登基称帝,依然十分名正言顺,显得是那么众望所归。
而在他坐龙椅之后,明明并无半点不妥之处,他有名士雅量,有明君气度,有声望民心,可到最后,一统中原的离阳王朝,老皇帝赵礼,先帝赵惇,传到赵篆手里,又葬送在他手里。
春秋之中,亡了国的皇帝,有些必须死,有些不用死,前者如昔年大楚姜氏皇帝,后者如旧南唐末代君主。
虽说这位年轻皇帝属于前者,可赵篆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只是想在这里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到最后自己会输得无声无息,好像是骤然倒塌的一座高楼,瞬间分崩离析,甚至让人根本来不及补救。
是雄才伟略的祖父就已经错了?还是赵室基业在父皇手上变得摇摇欲坠?
背对陈望的皇帝陛下,神色安静。
陈望突然看到站在廊道尽头的那位“年轻”宦官。
陈望欲言又止,后者缓缓前行,沿着廊道一直向前,与陈望擦肩而过,继续前行,最终一个拐角,就那么消失了。
从头到尾,无声无息。
陈望闭上眼睛,满脸痛苦。
不知何时,皇后娘娘严东吴姗姗而来,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依然风姿如旧。
陈望让出门口,作揖行礼。
严东吴点头还礼后,走入勤勉房,坐在皇帝陛下的身边,沉默不语。
赵篆转过头,笑道:“你来了啊。”
严东吴微笑道:“陪陪你。”
赵篆轻声道:“朕以为卢升象会如吴重轩宋笠那般,眼见形势不妙便投降了之,不料他竟然死战到了最后,麾下京畿大军,十去七八!朕以为胶东王赵睢世子赵翼,会如顾剑棠那般按兵不动,不料父子二人竟然挥师南下,麾下骑军全军战死!朕又以为那位两淮道节度使许拱,会如卢升象赵睢那般战死殉国,不料他在今日让人交给了朕一封密信,他大致是在信上这么说的,‘当今天下,边塞已经没有徐骁,朝中也无张巨鹿。我许拱实在不愿效死尽忠离阳赵室,我两淮仅剩边军精锐,与其在中原版图同室操戈而亡,不如像北凉边军那样,人人向北背南而死。’”
赵篆竟然轻笑出声,“这位国之砥柱的边关大将,密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是‘陛下若不答应,微臣亦无办法’。”
严东吴眼神凌厉,“祸国贼子!”
赵篆摇头自嘲道:“不太忠心而已,乱国还算不上,一开始许拱还是打了好些关键胜仗的,否则燕敕王他们都要没脸皮这么演戏下去。这封信,许拱不是给朕看的,其实是给赵炳赵铸父子看的。咱们这位许大将军,用心良苦啊。”
严东吴咬牙切齿道:“最可恨是陈芝豹!最可耻是顾剑棠!”
赵篆还是摇头,“陈芝豹的六万步卒和两万精骑,战力再厉害,这位白衣兵圣用兵再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彻底阻断隔绝两辽边军的南下,这其中既有顾剑棠不愿耗尽精锐的关系,也有麾下诸多将领不得不藏私的原因。”
赵篆感叹道:“不管怎么说,陈芝豹确实无愧白衣兵圣的美誉,难怪先帝对他那般推崇青睐。”
严东吴神情落寞。
赵篆笑道:“朕应该庆幸陈芝豹没有留在北凉辅佐那个人,否则这个天下不但不输于朕了,还会不姓赵啊!”
严东吴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肚子。
赵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位年轻天子流着眼泪,嗓音却无比温柔道:“好好活下去,和孩子一起好好活着,只求平平安安的,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他爹是谁。”
赵篆好像是在对不存在的人物说道:“你与我赵家数百年香火恩谊,赵篆只求老神仙你带着她,安然离开太安城。”
不知何处,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响起一声叹息,然后说出一个字,“好。”
※※※
这一天,离阳皇帝赵篆手捧玉玺,亲自出城请降。
纳降之人,不是刚刚称帝一旬时光的赵珣,甚至不是燕敕王赵炳,而是世子殿下赵铸!
※※※
早年赵铸与陈芝豹一行人离别之后,张高峡在山顶上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