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精校版+6章隐藏结局]-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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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才看清楚是一个中年人,不是黄门侍郎崔日用是谁?崔日用奔到看台下面,二话不说,一巴掌就对着崔莫扇了过去,将其揍倒在地,然后自己才伏倒叩首道:“犬子年轻不知事理,请陛下和殿下开恩,让臣带回去好好管教。”
崔莫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一手捂着脸,无辜极了。
太平愕然道:“崔莫这郎君做错什么了?”
崔日用抬起头来,目光轻轻从薛崇训那边扫过,然后说道:“犬子冒犯皇室威仪罪无可恕,臣斗胆请示天听降罪,将其发配岭南以儆效尤。”
“父亲……”少年崔莫瞪大了双眼,喊了一句就不知说什么了,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竟然严重到要发配边荒?他心里一定产生了怨愤,这当|爹|的真是大义灭亲啊!
“住嘴!”崔日用怒不可遏,挥了挥拳头道,“杵着干甚,跪下向殿下请罪。”
父命不可违,崔莫极不情愿地跪倒在地。
太平笑道:“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崔莫什么也没做错,刚刚陛下还赞他是个不错的郎君,我也觉得不错。”
她以为自己笑得很和蔼,但在别人眼里却是笑得人心里发毛。
崔日用深吸一口气,恭敬地说道:“皇室从未有过与山东人联|姻的先例,犬子不懂规矩,方才鲁莽行事,望殿下念在他年轻不经事,饶恕死罪发配边疆继续为国效力。”
“就算崔莫不懂规矩,难道崔侍郎认为陛下也不懂?”太平立刻把责任推到了皇帝的头上,“何况大唐典章上,有哪一条写着李家不能和山东联姻?崔侍郎,你莫不是想学房玄龄做名臣?”
太平公主提到房玄龄是一个典故,李唐史上的名臣房玄龄就曾经拒绝过皇家的赐婚,因为他老婆是个醋坛子。吃醋的双关含义就是出自房玄龄的事儿。他胆敢拒绝公主的垂青,这在李唐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被传为一个善意的千古笑谈。
崔日用额上挂着黑线,拜道:“臣万死。”
太平又微笑着好言道:“这不是什么坏事,是咱们家对崔家的恩宠。一切都陛下和我为你们作主,崔侍郎且安心吧。”
崔日用的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到如今太平公主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还要强扭着反抗,得罪的恐怕就不是薛崇训一个人了。
太平回头对汾哥说道:“陛下,咱们回宫吧。”
汾哥早就不耐烦了,直接站了起来说道:“也好,这太阳真毒,顶着个伞也不中用,叫人热得受不了。”
崔日用还想说什么,但众人已跪倒在沙地里高呼“恭送陛下”。
金城也默然地起身,跟在皇室成员的队伍里面,刚才大伙都为她的事在争吵,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她转身走掉的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薛崇训,惊鸿一瞥,一个眼神里仿佛包含了无尽的内涵。让薛崇训的脑子里很久都挂着这一幕,就像一张被捕捉到的照片一样印在他的脑门上。
薛崇训的心里一阵难受。但在长安他不能再轻易使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当初杀了冯元俊就遭遇了暗杀事件,引发一大堆后续的麻烦。现在崔家同样是士族,是有一定实力的家族,如果单单杀掉崔莫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崔日用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当场斩杀,不怀恨在心?得斩草除根才行!
总之现在薛崇训打定主意要与一个世家大族为敌,却完全不是因为利害冲突,就为了点私事……
如果换作任何一个士族面对现在薛崇训的情景,都不会和他的考虑相同,其原因在于价值观有异。此时的大多数人会以家族利益至上;而薛崇训只顾自己,他也对流芳百世等等东西不感兴趣,只想这辈子过得有意思就行。
薛崇训在这种价值观下,做出为一个女人不惜代价的事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但别人不知道他的内心,各人有各人的猜测:有人或许以为他会以大局为重;有人或许以为他是头脑发热被娇|宠成性的纨绔;而金城或许以为他是周幽王一样的人。
但他什么也不是。
皇帝汾哥等一众宫里的人离席之后,崔日用已经忍不住怒火了,当着众人的面就对儿子一顿拳打脚踢。那少年郎崔莫此时还有什么风度可言,被打得鼻青脸肿被骂得狗血淋头,狼狈到了极点。
崔莫才是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在长辈面前毫无反抗之力。金城也看到了这个情形,恐怕她对这样的少年郎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好感的,一个连自己的事都没有参与权的人、一个完全依附于家族的少年,形象犹如小屁孩,有什么能耐保护自己的女人?
薛崇训默然起身,和几个宰相一同走,正准备出宫。这时却见鱼立本走了过来说道:“薛郎且慢,殿下让你到承香殿等候,一会有话要说。”
窦怀贞等人听罢便抱拳道:“那我们先行一步。”
薛崇训只得改变方向,向北而行。他来到承香殿,有个宫女把他领到了主殿后面的高阁上,就在飞桥的尽头。半空中犹如一道彩虹的弧形飞桥是连通主殿和高阁的唯一通道。
上回他和母亲吃家常晚餐就是在这里。那时下着雨,而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初秋来临,天空仿佛更高了,蓝得一层不染。
这处阁楼确实是干燥凉爽的地方,当时在麟德殿广场上很是炎热,但来到此处后能吹到凉风。幔纬轻轻摇曳,自然的风比电扇还要令人清爽。→文·冇·人·冇·书·冇·屋←
等了一会,太平公主就回来了。薛崇训忙拜道:“儿臣见过母亲大人。”
“坐下说吧。”太平一拂两只长袖,动作大气而端庄地坐到了正面的软塌上。唐朝的衣服种类繁多,太平公主穿着这种大袖衫是汉服一类,更能展现出贵气。宽阔的衣袖挥洒之间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
太平下意识地端详着薛崇训的脸,但他面无表情,太平笑道:“你生气了?”
废话!但薛崇训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没有,儿臣很理解母亲的做法。我既娶了宗室,决不能再和金城有瓜葛,否则有损皇室威严。母亲是怕我放开旧情,所以才这样做。”
太平听罢脸色一松,叹道:“那么多人,就你贴我的心。”
薛崇训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母亲为什么先对我说一声,您起码得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和你说有什么用?”
薛崇训忍住一肚子不爽,吸了口气道:“我不会对母亲阴奉阳违,话先说明白,因为母亲的决定,崔家绝对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你说什么!”太平的脸色顿时一变,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我尚且不能为所欲为,你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给我说个是非曲直的道理出来!”
薛崇训道:“我没有理。”
“放肆!你没看见麟德殿前崔日用是怎么管教儿子的?”太平挥了挥手掌,作势要打的样子,可惜薛崇训站得太远,她顾及形象没有站起来。
就在这时,薛崇训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如果先父在世,我便不会这么缺管教了。”
太平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薛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第一任丈夫,任何女人都会对那第一个记忆深刻吧。而薛绍正是因为政|治斗争被家人杀害的……可以说太平公主的情绪是相当复杂。
第四十三章 寺庙
薛崇训实在不省心,经常要和太平公主反着干,她想发火,偏偏每次都不能真正发火,每次都被他弄得很纠结。这次也是,薛崇训明摆着说要报复,太平气愤的同时又觉得儿子的心还是向着自己的。
太平没办法下狠心剥夺他的权力,只好派人监视着,特别是薛府上方俞忠等几个家丁,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三娘。
大理寺、刑部,甚至御史台都有密探,不然治别人罪时很难弄到真凭实据,这些衙门全部安插有效忠太平公主的人,于是把薛崇训身边的心腹给看得死死的,等于缚住了他的手脚。
薛崇训也知道了这个状况,他倒是不以为意,他根本就没打算用刺杀的手段,因为刺杀一两个人没办法根除崔家的势力。这种事儿,一旦沾血就化解不了,最好的办法是一击必中,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想起了一个人:宇文孝。
宇文孝这个人的底细隐藏得很深,明面上商人出身,通过官场的关系入仕。唐朝的商人地位和其他朝代一样不高,但并没限制入仕,如女皇武则天的出身就是个木材商人家。宇文家本来是茶叶商人,但宇文孝以前却并不是做生意的……他的底细,现在活着的人只有薛崇训、三娘、白七妹等数人知道。
现在宇文孝在京兆府做司录参军,这样一个权力不大的文官,就算很多人知道他女儿和薛崇训的关系,也没想到他能有什么用。所以太平根本就没把他算在薛崇训的势力范围内。
{文,}只有薛崇训知道,宇文孝干脏事是很麻利的主。
{人。}他不便去宇文府拜访;手下也被监视着,也不便派人直接找宇文孝。但还有一个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上:和宇文姬幽会。
{书,}一天他从大明宫出来后,便径直去了千福寺。这个地方,是当初章怀太子的旧邸,当今皇帝李守礼就是章怀太子的亲生儿子……
{屋。}每次薛崇训来到这里,总是能想起武则天朝以来的种种复杂往事。千福寺好像就是故事的一个见证一样。
宽敞的佛堂里一直都有木鱼的声音,“笃笃……”单调而乏味,但往昔这里应该是举行宴会的地方,应该是各种丝竹管弦的乐曲层出不穷,美人在此间歌舞不息。沧海能变桑田,歌舞也能变木鱼声。
薛崇训掏钱买了一炷香,点燃了插在金身佛像的香炉里,然后弯腰拜了几拜做个形式。这些寺庙在城外是有土地的,而且香客有时候要进香油钱,通过这些收入便能维持,但他们仍然会设法增加收入,比如在这里卖的香烛,就比外面贵一倍。施主们不会嫌贵,以为钱进献给了佛主……什么都是以经济为基础,佛法上没有告诉信徒们如何维生,但和尚们总能想到办法。
薛崇训进完香左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