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篇经典小小说 全-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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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二郎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同那女人上了楼。我无可奈何,只好也跟着他们上了又黑又窄又陡的楼梯。没想到这儿原来是一家妓院,那女人把我们引进一间临海的屋子。在那儿凭栏远眺,海港下游,田野边缘,甚至西面的海边都可饱览无遗,更不用说港口内部了。但是,这房间只有六铺席大小,而且席子已经陈旧,一眼就可以看出并不是富丽堂皇的房间。
“少爷,请这边坐。”
说着,女人把坐垫放在栏杆旁,让我吃夏橘和其他水果及点心等等。里间那儿摆着准备好的酒和酒菜,女人把这些东西搬了过来,然后和德二郎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德二郎摆副平时不曾见过的严肃面孔,把女人替他斟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双目逼视那女人问道:“究竟定在哪一天啦?”那女人大约十九或二十,苍白无力的神态,甚至使我怀疑她有病。
“明天,后天,大后天……”那女人扳着手指回答说,“定在大后天了;可是,我现在又有点犹豫了。”
说着就耷拉着脑袋,好像偷偷用袖子抹泪。这时,德二郎正在自酌自饮,咕嘟咕嘟地喝酒。他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话虽这么说——想起来,也许还不如死了清静。”
“哈,哈,哈……少爷,这位大姐说她要死哪,你说该怎么办?——喂,喂,我把同你说好了的那位少爷领来啦,你好好看看吧!”
“我已经端详半天了,真是一模一样,我算是服啦。”
女人说完,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看我。
“说我像谁?”我惊愕地问道。
“像我弟弟耶!说少爷像我弟弟,实在不好意思,可是,您瞧这个!”那女人从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
“少爷,这位大姐曾经给德看过这张照片,我一看就说和我家少爷像极了。听我这么一说,她求我非把您带来不可,于是,今晚就把少爷带来了。因此,您不多吃些菜可不行啊。”
德二郎边说边呷酒不止。
“您想吃什么好吃的我都可以请客,少爷,您想吃什么?”那女人向我凑了凑,亲昵地说,然后莞尔一笑。
“什么都不想吃!”说着,我就把脸转了过去。
“那么,坐船好吧,咱们一块儿坐船去,好,就这么着。”
说着,她站起来先走了,我顺从地跟在她后面下了楼梯;德二郎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来到先前那个石阶,年轻女人让我先上船,然后解开缆绳,跃身一跳,轻巧灵敏地划起浆。我虽是个孩子,对她的动作也不胜惊讶。驶离河岸,抬头一看,德二郎在那里倚栏俯瞰。室内的灯光和室外的月光,把他的轮廓映照得分外清晰。德二郎在上面提高嗓音喊道:“粗心大意可危险啊!”
“不要紧!”女人在下面答道,“马上就回来,你可得等着啊。”
我们那艘小船穿过六、七艘大小不等的船只的间隙,霎时驶进宽敞的海面。月儿愈加清朗,令人觉得似秋夜一般。女人不再划船了,她坐到我身旁。她仰望着明月,又向四下打量了一下,问我:“少爷,您今年多大了?”
“十二。”
“我弟弟那张照片也是在十二岁那年照的,现在应当十六……是的,十六岁。自从他十二岁那年我们分开后,就始终没有再见过面。我总觉得他就像您现在这个样子。”
说着,她就直盯盯地看着我,眼里噙满了泪水。月光下,她的面孔格外苍白。
“死啦?”
“死了,倒也让我死了这条心。离开后,没有一点音信,也不知他怎么样,下落不明啊。爹妈很早就死去,只剩下我们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如今七零八散,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且,很快我就要让人家带到朝鲜去,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啦。”
眼泪顺着她的腮边流下来,她也不去擦一下,只顾专注地看着我啜泣。我望着远方的陆地,默不作声地听着。万家灯火辉映水面,摇曳不定。大舢板上的男子,缓慢地摇着双桨,用清脆的歌喉唱着摇船曲。这时,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也涌起了一般不可名状的悲哀。蓦地,一艘小船飞驰过来,是德二郎。
“我把酒带来啦!”德在远离二、三间的地方锐声喊道。
“太好啦。我正向少爷说弟弟的事哭起来了。”
女人正在说话的当儿,德二郎那只小船已经划过来了。
“哈,哈,哈,我估计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把酒带来了。喝吧,喝吧,我来唱歌!”看样子,德二郎已经醉了。女人接过德二郎递给她的大酒杯,把酒斟得满满的,一口气就干了。
“再来一杯!”这回,女人又把德二郎替她斟满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月光喟然长叹,酒气熏人。
“这才够意思哩!我这就唱歌给你们听啦。”
“不,德先生,我想尽情地哭一场。这里既没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就让我哭吧,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个够!”
“哈,哈,哈,那么,你就哭吧,我和少爷听着。”
德二郎笑着看我。女人伏着就大哭特哭起来。她双肩颤抖,吞声饮泣,痛苦万端。德二郎顿时一本正经起来,两眼看着这副情景,霍地别转身子,不声不响地向山那边望去。
“德,咱们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我对德二郎说道。那女人迅急抬起头来,说:“对不起,少爷尽看我哭,太没意思了……我因为看到少爷,竟以为看到了弟弟。祝少爷身体健康,快些长大成人,做一位伟大的人物。”
女人颤巍巍地说,“德先生,回去太晚,是对不起府上的,陪着少爷早些回去吧。我刚才已经哭过了,打昨天起就憋在心里的那股烦闷,已经烟消云散了,心情好像舒畅啦。”
那女人划船送我们三四町②远,就被德二郎呵斥住,把船停了下来,两只小船逐渐分开。在行将分手时,她久久地一再叮咛我:“不要忘记我!”十七年后的今天,那天夜晚的情景历历如昨,永远不能忘怀。时至今日,她那张可怜的面庞还在眼前。而那天夜晚有如淡淡薄雾笼罩在我心头的一抹哀愁,与日俱增,如今,即使回想起当年的心情,依然泛起难以忍受的、深沉的、寂静的,郁闷不乐的悲哀。其后,德二郎经我叔父帮助,成了一名很好的农民,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那风尘中的女人,以后是流落到朝鲜,甚至漂泊在天涯海角,过着渺无着落的生活呢,还是已经离开人间,去到静谧的死的世界了,我当然无从知晓,德二郎似乎也不清楚。注:①日本长度单位,一间合1。1818米。②日本长度单位:一町为109米。
两分硬币〔日本〕黑岛传治
那是流行玩陀螺的季节。弟弟藤二不知从哪里找到健吉玩旧的陀螺,用两只手掌挟住三寸扁头铁钉作的轴,使劲地搓。然而,因为他手上还没有多大力气,不管怎么使劲,那陀螺也只站着转那么几转,很快就倒下来。健吉从小就有股子钻劲儿,买了个陀螺,擦得溜光,还用根三寸铁钉把原来那根细铁丝般的轴替换下来。这样,就转得快,跟人家赛起来很少有敌手。因而,它虽是十二、三年以前用过了的旧东西,却依然连一条裂缝都没有,黑黝黝,沉甸甸,看上去木质煞是坚硬。原来是上了油,打了蜡。同如今在铺子里卖的比起来,那木质就好得多了。可是,陀螺越重,对年幼的藤二说来就越难转动。他在廊缘上搓了半天,也总是转不灵。
“妈妈,买根陀螺绳儿嘛。”
藤二缠起妈妈来了。
“问问爸爸看,叫买不。”
“说行哩。”
妈妈对所有的事情都很小器,一个原因是家里的日子难过。尽管是答应给买了,还要把堆房翻腾一遍,看清楚是不是还有健吉玩旧的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