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篇经典小小说 全-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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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听见他俩的声音了吗?”她问道,这时羞愧难当的感觉厌倒了痛苦和恐惧的心情。
“听见啦;咱们还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呢,”老太婆答道。
“所以,赶快把你的脸再蒙上。”
这干瘪的巫婆再次喃喃有辞,念叨一些上不了天庭的咒语,忽然间,在她喘气的间歇中,怪里怪气的嘀咕声大了起来,愈来愈响,直至淹没了原来的细声细气。从一片喁喁声中冒出了尖声极叫,接着又有女性呖呖莺声的歌唱,一变而为粗犷的狂笑,蓦地又被呻吟如抽泣所代替:这一切混合为一片乱糟糟的惊呼、悲啼和欢笑。在锁链铛中,发出恶言威胁和厉声恫吓,伴随着皮鞭的抽响。所有一切声音都越来越大,毫不含糊地钻进听者的耳鼓,直到后来,她清晰地听出恋歌中的声声柔情和丝丝蜜意全都无缘无故地化入了葬礼曲调之中。就像一阵自发的火焰燃烧起来一样,没有来由地爆发出一阵怒骂,听得她簌簌颤抖,这种失魂落魄的狂欢在她周围哄闹个天翻地覆,简直使她发晕。在这疯狂的场面中,一切失去羁绊的情绪就像发酒疯似的牵扯在一起,这时却出现了一名男子的清醒严肃的声音,这是一个颇有气概的、声调优美的男声。他不断地来回走动,脚步踩在地板上。他对着如痴似醉的,各有其炽烈心事而忘却周围世界的人群,挨个儿地倾诉自己的委屈,并且把他们的笑声和泪水看作是对他的轻蔑或怜悯。他讲述女人的变心,让一个妻子违背了海誓山盟,拆散了家,撕碎了心。即使在他喋喋不休的时候,喊声、笑声、尖叫声、哭泣声也是响成一片的,最后这些声音一变而为起伏不定的、吹拂着三座寂寞小山上的松树的空谷风声。夫人抬起头来,只见干瘪老太婆依然微笑着。
“你可曾想到疯人院里会有这样的欢乐时刻吗?”老太婆问道。
“有过的,有过的,”夫人自言自语,“墙内欢笑,墙外悲伤。”
“你还想再听吗?”老婆子问道。
“还有一个声音,我极想再听到,”夫人有气无力地答道。
“那么,赶快把脑袋搁在我膝盖上,趁着时间还来得及,让你了却心愿。”
山上残阳还在,但幽谷和池潭已是阴森晦暗,就好像黑夜是由这里开始笼罩整个世界的。这巫婆又一次吟起她的符咒了。念了半天也没回响,直到后来,在她咒语的间歇中,蓦然一声击钟响,就像从远处越过高山深谷飘来了的一声,恰好到此消失。夫人一听到这不祥的声音,就在同伴的膝盖上颤抖了起来。钟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悲,变成丧钟的味道,好像是缠满常春藤的钟楼正敲出哀声,把死亡和不幸的讯息通报乡间农村,传到公侯门第,也带给过往行人,让所有的人都为自己到头来总也难免的那个结局一哭。这之后,传来了整齐的步伐,缓缓地走过,就如同是伴随棺材进行的送葬队伍,他们的大衣都拖在地上,所以凭耳朵也能计算这些伤心人的队伍的长度。走在他们前头的是位牧师,只念下葬祷文,阵阵风来,把经书的书页吹得簌簌作响。虽然除了他以外,没有人高声说话,但仍可听见男男女女低微而清晰的讥骂和诅咒,骂那个伤透了年迈双亲之心的女儿,——骂那个辜负丈夫一片痴情的妻子。——骂那个丧尽天良、不管孩子死活的母亲。送葬行列的声息就像轻烟似的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刚才吹得猛烈、像要掀翻棺罩的劲风,这时却围绕着三山夹峙的谷地低回呜咽。老太婆摇摇跪着的夫人,她没有抬起头来。
“这一个钟头的玩笑多么美妙啊!”干瘪老太婆咕哝地自言自语。
一小时的故事〔美国〕凯特。乔宾
知道马勒太太心脏有毛病,将她丈夫的死讯透露给她时,尽量婉转也相当费了一番心思的。是她姐姐约瑟芬吞吞吐吐告诉她的,遮掩的暗示也不过透露了隐藏的一半真相。她丈夫的朋友理查那时也在她身旁。火车出事惨剧的消息传到时,他正在报社,他看见“死亡名单”中,布伦特利。马勒的名字列为首名。他收到第二次电讯之后,心中确信了消息的真实性,并立即阻止不够谨慎与体恤的友人把噩耗传出去。她不像许多女人获知同样的凶讯时,那样全身瘫痪无法接受这种事实。她顿时,突发性、毫无顾及地哭倒在姐姐的怀中。当一阵伤恸过去之后,她独自回到自己房中。不准任何人跟随。敞开的窗户前,立着一张舒适、宽大的靠背椅。她将身子沉了进去,陷入一阵拖缠她的身躯且似乎已噬蚀到她心灵的疲惫。她看见家门前广场上的树梢无不震颤着新春的声息,空气中嗅得到春雨的甜香,窗下街头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远处不知谁的歌声袅袅飘到她的耳际,无数的燕子在屋檐下呢喃。面对她窗户的西方天边,相遇又相叠的云层中这里、那里地绽出几块青空。她将头仰靠在椅子的背垫上,一动也不动,偶尔喉头一阵啜泣,一如孩子在哭泣中入睡仍在梦中饮泣般地惊醒过来。她还年轻,脸容白皙、平静、带着压抑、或者该说强有力的线条。但是此刻她眼中的凝视却是无神的,盯伫在远处天边的一块青空上。那不是回想的眼神,却透露着慧心思考的暧昧。有些什么在向她逼近,而她正怯怯地等待。是什么?她不知道;太微妙,只能意会,无法言传。但是她感觉得到,自天空中钻出,经由弥漫在空气中的声音、香味与色彩,向她逼近。此刻,她的胸口紊乱地上下起伏。她开始认出了向她逼近且要占有她的是什么,她奋力地想用如她那白净、瘦长双手一般无力的意志,将它击退。当她不再抗拒的时候,一个渺小、悄然的字眼自她微启的唇间溜了出来。她屏住气息一次又一次地说:“自由、自由,自由!”空洞的凝视与恐怖的神色也随着这个字眼自她眼中流失。她的双眸变得炯锐而明亮。她的脉搏加快,循流的血液温暖也松弛了她每一寸的肉体。她并没有犹豫且思量自己是不是被一种怪诞的欢愉迷惑了。一股清晰、崇高的意念使她斥笑这根本是不屑一顾的想法。她知道,当她看见那双被死亡合起的仁慈而温柔的手,那张对她从不具安全感与爱,如今该已凝固、灰冷且死亡的脸孔时,她会再度哭泣。但是她却看见在那悲愤的一刻过后,决然属于她自己的长远年华的到来。她张开并伸出臂膀去迎接它们。在今后那些岁月里,她不会再为另外一个人活;她要为自己活。今后将不会再有一种强烈的意志迫使她向那种盲目的坚守屈服,那种男人与女人均自认有权将个人的意志强施于另一同类的信念。无论是出于善意或居心冷酷,她要采取的此一行动,在那觉醒的片刻看来,总觉得像是一种罪过。然而,她终归是爱过他——有的时候。多半的时候,她并不爱他。又怎么样呢!当面对自我肯定的执迷,突然认清了这是她生命中最强烈的冲动时,爱情,这无人能探破的神秘,又算得了什么呢!“自由!肉体与灵魂的解放!”她不停地悄声念祷。约瑟芬跪在紧闭的房门前,嘴巴贴在锁匙孔恳求她让她进去:“露薏丝,开门啊!我求你;把门开开——你这样会病倒的。你在干什么呀,露薏丝?看在老天的面上,开门吧。”
“走开。我没有病倒。”
的确没有;靠着敞开的窗户,她正痛饮长生不老的琼浆。她的幻想如脱缰之马,在未来的日子里狂奔。春天的日子,夏天的日子,各式各样的日子都将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她吐出了一句明快的祷言:但愿人生长久。就在昨天当她想到人生可能长久时,她还打了个冷颤呢。她终于立起身来,在姐姐的强求下打开了房门。她的眼中透着炽热的凯旋光芒,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胜利女神的姿态。她的手环抱在姐姐的腰间,两人走下了楼梯。理查在下面等候她们。有人在用钥匙开启大门的弹簧锁。进来的是布伦特利。马勒,略带旅途的倦容,手里却很从容地提着旅行袋与雨伞。他的旅程离火车出事地点遥不可及,他根本不知道会有车祸发生。他站在那里,对约瑟芬刺耳的尖叫,对理查飞快地要挡住他,不给他妻子看见,在感到错愕。然而,理查已经太迟了。医生到来时,说她死于心脏病——乐极生悲的结果。
谢谢你,女士〔美国〕兰斯顿。休斯
她是个高头大马的女人,背着一个大皮包,里面除了铁锤和钉子外,什么都有。皮包的带子很长,挂在她的肩上。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了,她独自走着,忽然一个男孩从后面跑上来,想抢她的皮包。那带子被男孩从背后猛然拉了一下,就断了,而那男孩被自己和袋子加在一起的重量弄得失了平衡,不但未能如愿抢走皮包,反而在路边摔了个四脚朝天。高头大马的女人回过身来,准确无比地朝他穿着牛仔裤的屁股上踢了下去,然后弯下身,揪住男孩胸前的衬衫,不停摇晃他,直到他的牙齿咯咯作响。接着那女人说:“把我的皮包捡起来,小子,拿起来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