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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北回归线-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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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采地移动——他们头上有遮盖,只是与世隔绝短短的几小时——我便大吃一惊,这些衰弱的人身上居然仍具有表现出情趣的潜力。灰色的大墙后面仍有人性的火花,只是永远也不会燃成大火了。我问自己,这些是男人和女人还是影子?被看不见的细绳吊着晃来晃去的木偶的影子?他们显然是能自由活动的,不过却无处可去。他们仅仅在一个区域内是自由的,在那儿可以随心所欲地游荡,不过他们尚未学会如何飞翔。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在梦里飞起来过,也没有一个人生下来便很轻、很欢快,能飞离地球。鼓动有力的翅膀的雄鹰有时尚会重重地跌到地面上,它们呼呼振动翅膀的声音使我们头晕眼花。呆在地球上吧,你们这些未来的鹰!天空已有人邀游过,那儿是空的。

地底下也是空的,填满了枯骨和幻影。呆在地球上,再漂浮几十万年吧!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我们这儿有几个婊子,她们正在光地板上翻跟头。菲尔莫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手里端着一只高脚杯,他的肚皮绷得像鼓一样,硬得像一根管子。从下午三点开始不停地往下灌的茵香酒、香摈酒、科尼亚克白兰地和安如葡萄酒在他嘴巴里像阴沟一样汩汩响,姑娘们把耳朵贴在他肚子上倾听,像听音乐匣似的。用一根纽扣钩拨开他的嘴,往里面再倒一杯酒,当这阴沟发出潺潺响声时我听见蝙蝠飞出钟楼,这场梦也变得奇妙了。

姑娘们脱光了,我们检查一遍地板,以免木刺戳进她们屁股里去。她们仍全穿着高跟鞋。她们的屁股!她们的屁股磨光了、擦破了、用沙纸打光了,光滑、结实、鲜艳得像一只台球或一个麻风病人的脑袋。墙上挂着莫娜的像,她面朝东北方,与她的视线平行的是用绿墨水写的克拉科夫,她左边是多尔多涅河,这个词是用红铅笔圈起来的。突然我看到眼前一个鲜艳、光亮的台球上出现了一道黑洞洞毛茸茸的缝,这时支撑我的两条腿像一把剪刀一样。瞧一眼这个黑洞洞的、未缝台的伤口我的脑袋上便裂开一道深深的缝。所有以前费力地或心不在焉地分门别类、贴标签、引证、归档、密封并且打上印戳的印象和记忆乱纷纷一涌而出,就像一群蚂蚁从人行道上的一个蚁穴中涌出。这时地球停转了,时间停滞了,我的梦之间的相互联系也断了、消逝了,在精神分裂症大发作中我的肚肠流出来,这一次大扫除后我就与上帝面对面站在一起了。我又看到了毕加索笔下仰卧着的伟大母亲,她们的乳房上爬满了蜘蛛,她们的传奇深藏在迷宫里,而莫莉·布卢姆永远躺在一块脏垫子上了。厕所门上涂着红粉笔画的阴茎,圣母用悦耳的声音发出哀号。我听到一阵放荡的大笑,这儿是满满一屋子患了牙关紧闭症的人,那个发黑的身体像磷一样在发光。放荡、完全控制不住的狂笑,还有冲着我来的格格狂笑,那是从青苔般的髭间发出的笑声,这笑声使那个台球鲜艳、光滑的表面起了皱褶。这是血管里含有杜松子酒的伟大妓女、人类的母亲。婊子们的母亲啊!蜘蛛在你对数的坟墓里滚动我们,这是一只贪得无厌的恶魔,它的笑声叫我心碎。我低头看看这个深陷下去的坑,这是一个不留痕迹的迷失的世界。我又听到钟鸣,斯塔尼斯拉斯宫那儿有两个修女,她们衣衫下散发出陈腐的奶油味,还有因为下雨始终未付印的宣言、为了发展整形外科而打的战争、威尔士王子飞遍全世界装修无名英雄的陵墓。每一只飞出钟楼的骗幅都是一项失败的事业,每一次狂欢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从单人战壕里通过无线电台发出的呻吟。从那个黑洞洞的未缝合的伤口、从那个令人嫌恶的臭水沟、从那个挤满黑压压人群的城市的摇篮(思想的乐曲就在这儿被淹没在动物油中)、从被扼杀的乌托邦中,生下一个小丑,一个半美半丑、半明亮半混沌的怪物,这个小丑向厂向旁边看时是撒旦,向上看时是一个涂了黄油的天使、一个长翅膀的蜗牛。

低头看那条缝里,我看到一个方程式符号,一个处于平衡状态的世界,一个化为零蛋、一点痕迹不留的世界,这不是范诺登用手电筒照的那个零蛋,也不是那个过早地醒悟过来的人身上的空洞,这更像一个阿拉伯数码里的零,从这个符号中能跃出无数数学的世界和一个杠杆支点,这个杠杆平衡星星、不清晰的梦、比空气还轻的机器、轻量级的四肢及生产这些东西的炸药。我要在那条缝里一直穿上去,穿过眼睛,让这双可爱的、古怪的、炼金术炼成的眼睛拼命转动。只有在它们转动时我才会又听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听见这些话滚过一页页纸张,这些话观察极为细致入微,内省极为大胆,所有悲哀的言外之意都轻轻地幽默地提到了,现在这些话就像风琴曲子一直奏到人的心脏破裂为止。过后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令人目眩、的人的强烈光线,它将群星多产的种子带走,这是艺术史,它植根于大屠杀中。

每当我低头看一个婊子被人操过多次的阴户时便感觉到了脚下的整个世界,这是一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一个精疲力竭的世界。它光滑得就像麻风病人的脑袋一样。假如哪个人敢把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都谈出来,他就连一平方英尺的立足之地也得不到。一个人一露面这个世界便重压在他身上,把他的腰压断。总有过多的腐朽柱子立着,过多令人痛苦的人性有待人去繁衍。上层建筑是一个谎言,其基础则是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如果说在过去千百年间真的出现了一个眼睛中流露出绝望、饥饿神色的人,一个为创造一种新生物把世界翻个底朝天的人,那么他带给世界的爱便会化为忿怒,他自己则会变成一场灾难。如果我们不时读到探究真理的书、刺伤人使人冷酷无情的书、令人叫苦落泪诅咒谩骂的书,我们就知道这些文字是那个被压趴下的人写的,他唯一的抵抗就是诉诸文字了,而他的文字总是比世界上撒谎压人的重量更有力,比胆小鬼们发明的要压垮人格之奇迹的刑台和刑车更有力。如果哪个人敢于直抒胸臆、秉笔直书他的真实经历,真正的真实,那么我想世界将毁灭、将被吹成碎片,没有神、变故和意志能重新弥合起这些失去的碎片、原子和不可摧毁的要素以再造一个世界。

自从最后一个贪吃的人、最后一个懂得“喜悦”的含义的人出现以来的四百年间,人类在艺术、思想和行为上都在持续不断地衰败。这个世界完蛋了,连一个干脆利落的屁也不曾留下。哪一个绝望的、饥肠辘辘的人会对现存政府、法律、道德、准则、理想、思想、图腾和禁忌表现出丝毫敬重?如果谁知道念出那个在今天被称之为“缝”或“洞”的谜一般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如果谁对被贴上“淫秽”标签的现象怀有最低限度的神秘感,那么这个世界便会分裂成几块。正是对淫秽的惧怕,即事情干巴巴的、被人操过的那一面,使得这个疯狂的文明社会显得像个火山口,创造性精神和人类母亲大腿间正是这种张开大嘴打哈欠似的空幻感。一个饥饿、绝望的精灵出现并使一只土拨鼠锐声尖叫是因为他懂得在哪儿敷下性的炽热导线,是因为他懂得在无动于衷的坚硬表现下藏着丑恶的创伤,其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于是他把这段炽热的导线夹在两腿间,他使用难以令人接受的卑下手段。戴上橡皮手套也没有用,所有能冷静、机智地加以处理的都是表皮上的东西,而一个志在创造的人总是要钻到底下、钻到开放的伤口上、钻到正在化脓的对淫秽的惧怕上。他把发电机拴在最脆弱的部分,叫人操过的火山口是淫秽的,比一切更加淫秽的是隋性,比最难听的赌咒发誓更亵读的则是麻痹。如果只剩下一个裂口的创伤,它一定得向外喷射,尽管喷出来的只是蛤螈蝙蝠和侏儒。

每一样东西都装在另一样东西里面,有的是完全的,有的是不完全的。地球不是健康和舒适的干旱高原,而是一位仰卧的硕大女性,她天鹅绒般的躯体随着海浪而涨大,起伏,她在大汗淋漓、极度痛苦的王冠重压下蠕动。赤身裸体性交后,她在星星紫光笼罩下的云彩中滚动。她的全身在狂热的激情支配下放出光芒,从慷慨的乳房到隐约可见的大腿。她在四季和岁月间邀游,一场盛大的狂欢以突发的狂怒攫住她的躯体,抖去了天空中的蜘蛛网,于是她以暴躁的兴奋心情降落在自己的旋转轨道上。有时她像一只母鹿。这只母鹿跌进了陷阶,它心怦怦跳着躺在那儿等待钦声敲响、猎狗狂吠。爱与恨、失望、怜悯、怒气、厌恶——这些在行星间的乱交中又算得了什么?当夜晚提供了耀眼的太阳般的欣喜时,战争、疾并残酷和恐怖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记起回到野蛮时代和星团,我们睡觉时嚼的糠又是什么?

莫娜每逢性欲亢奋时常常对我说,“你是一个伟大的人。”藏在我灵魂深处的这话常会跳出来照亮我下面的阴影,尽管她把我扔在这儿听任我死掉,尽管她在我脚下留下了一个空空的大坑。我是一个普通的人,嘶嘶响的灯光使我头晕。我是一个零蛋,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沦为嘲弄人的东西。由硫磺燃着的男女从我身边走过,穿着黑色号衣的搬运工打开了地狱的双颚,声名在拄着拐杖走路,它被摩天大楼骗了,被生着锋利牙齿的机器的大口嚼烂。我穿过高大的建筑物朝清凉的河边走去,我看见光束像火箭一样从骷髅的肋间直刺天空。如果我像莫娜所说的真是一个伟大的人,我阿谀奉承人的愚蠢行为又该作何解释?

我是一个有灵有肉的人,我的心并没有钢梁拱卫,我有过欣喜的时刻,我伴着燃烧的火星歌唱。我歌唱赤道、她生着红毛的大腿和从视线中消失的岛屿。不过谁也没有听见我唱,朝太平洋彼岸发射的一炮落进太空里了,因为地球是圆的,鸽子们朝下飞行。我看到她隔着桌子望着我,眼光中一派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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