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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计中计 作者:尘堇 年上,be-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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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默默叹息,小心放好,只得重新挪过右手,仔细审视,希望拣一个受苦不多的地方下刀。突然,脆生生的声音,“爹爹,听说明天有赛舟会,我们一块儿去逛逛吧。”
  室内本是静寂一片,声音乍起之时,虽然宛转、悦耳,但听在周准耳中,便无异于晴天霹雳,不由得身子一颤,连带着小刀也顺势滑出,直直落在方才割开的尚未愈合的伤口上。鲜血迅速汩汩涌出,瞬时盛满一碗,溢出到地板上。何慕阳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由得偷偷吐个舌头,缩到爹爹温暖的怀里。
  虽然正处于昏迷,何景阳似乎也体会到这股难言的痛楚,眉头无意识地皱着,右手再次紧紧攥住。
  周准匆忙交出瓷碗,一边迅速点下几个穴位,隔了一炷香功夫,血流方才慢慢止住,而此时,床褥上、地板上处处殷红一片,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发馥郁,如同置身于夏夜琳琅满目的花苑之中。
  莫黍只是站着,默默地递过手巾、纱布之类,目光中收敛了最后一份生机,整个人看上去冷静得可怕。
  另一边,望着又一碗药水,何慕阳苦着脸大口大口地灌下,他知道,自己非喝不可,即便这一碗再打碎,还有下一碗,下下一碗等着。终于喝下最后一口,钻到爹爹怀里咬下早备好的糕点,不由得惬意地眯上眼睛。鲜血黏在嘴角,嫣红妩媚,说不出的诱惑。何九渊缓缓伏下身子,轻轻吻上他的嘴唇,用舌头细细地描摹着嘴唇的轮廓。然后,慢慢深入,灵活地周旋在小小的口腔中,一点点地品尝着融合着血腥味的香醇的糕点气息。
  周准、莫黍躬身退下。只留下站在床边拥吻的两人,和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的一人。
  何景阳第一次遇上陆由庚,是在他十二岁生辰的筵席上。自从那个无意中窥见隐秘的月夜之后,每次遇上父亲心里总是莫名的慌乱。他担心被看出破绽,担心自己的眼神会轻易地露出敌意、困惑。他从来都不知道,恨一个人居然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即便投入全部的身心,也还觉得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原来,恨一个人与爱一个人,之间的界限竟模糊成这样的地步。
  生辰筵席,出席的人并不多。在这一点上,他与父亲颇有类似之处:两人都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作为孩子,他可以肆意表达出来,但他的父亲,有时便不得不含笑周旋、应对。
  同之前的宴会一样,完美的无懈可击,好一幕父慈子孝、和乐融融、宾主相欢。当殿内的沉抑气氛一重重地包裹上来,让他准备寻机告退时,陆由庚出现了,以他一贯的从容蕴藉,顾盼之间,俊朗生姿。
  何景阳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眼中一闪即逝的波动,不由得暗暗上心,让父亲动容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正当他冷眼审视、默下判断时,突然,陆由庚停下谈话,朝着他的方向微微而笑。何景阳心下一凛,转开目光,恢复一贯的谦恭、沉稳。
  晚上,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惊鸿一瞥的惊讶,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从中,他读到了复杂而纯粹的情愫、读到了透彻而了悟的笑意。他有预感,之后一定会再见到这个人。
  “嘭嘭”声乍作,从窗口处传来,他屏住呼吸,暗自思量道,此人竟在玄晖宫自由出入,而且闯入距正殿最近的地方,武功造诣想必不低,但又故意发声示意,看来并非恶意。惟今之计,只得静观其变、后发制人。
  声音停下,如同响起时一样突兀,接着,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息。“吱悠”一声,涌入一室的银晖。融融月色下,紫衣玉簪、宜嗔宜喜,缥缈如九天之人,踏月而入。
  何景阳定睛一看,正是父亲的至交—陆由庚,不由得坐起身,披衣下地,微笑着长揖道,“陆庄主大驾光临,景阳有失远迎,不知有何指教?”
  陆由庚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缓缓地说道,“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孩,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何景阳笑道,“难道陆庄主深夜造访,只是为聊几句家常吗?”
  陆由庚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想起一桩很好笑的事情。再度开口时,之前的闲散收敛不少,“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寻找一个即将合作的人。想必,你等这一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吧。”
  “噢?景阳愚昧,不懂庄主的意思,请庄主赐教。”
  陆由庚眼波流转,声音说不出的蛊惑,“难道你不恨他吗?难道你不想离开他吗?难道你不想让他尝一下,一直以来,你忍受的种种煎熬吗?”
  安抚着对方警惕的眼神,他微微笑着,接着说道,“不用提防我。知道吗?你的眼神中传递的信息连我都猜得到,可惜,他却看不懂。不用怀疑我,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世界上最恨他,巴不得让他生生世世永受煎熬的人,是我。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合作。”
  “你还有一个哥哥,可是当你出生后,他便对他不闻不问。江湖上传言,慕阳无故失爱。其实,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因为在他周岁的时候,被下了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一种毒,相传无药可解。中毒的人,表面上与旁人无异,却不得接触阳光,不得剧烈活动,而且,生命也一天天衰萎。直到他十七岁,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的眼前衰老、死亡。我清楚它每一次发作的症状,我知道它将人一步步逼入绝境的症状?因为,这个药,就是我下的。”
  “醉生梦死其实有一种解法,也是唯一的解法,不过太过于歹毒,即便知道,也很难下手去治疗。方法很简单,找一个和患病之人血脉相连的人,然后从小喂食他一种药物,等到这个人年满十五岁时,取他的血服用,让药效通过血液周转全身,大概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病着的人就可以慢慢恢复过来。只是,那个被取血之人,会迅速地衰老、死亡,而且死之前所遭受的痛苦,远远超过害病的人。甚至,即便想自杀,也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滴到到最后一滴,感觉自己的躯体一部分一部分死掉、腐烂,然后才彻底解脱。”
  何景阳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紧紧相扣交握,仿佛这样便能够得到一点慰藉,一点温暖。他的口中满是苦涩,像极了多年来每天在父亲的注视下喝下的药。记得很小的时候,不会吃饭就开始喝药,从一开始的百般抗拒,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刚开始问父亲,为什么要喝药?答案总是两个字,补身。慢慢的,也就不问了,自觉地喝下去。而今天,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连替代品都不算,不过是一个供人日后服用的药人罢了。
  陆由庚望着他的眼中平添了一份怜悯,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他之所以这样厚此薄彼,原因很简单,只怪你生不逢时。你出生时,慕阳正中毒,你的母亲为此忧心忡忡,心神不宁。就在生下你之后,因大出血陷入昏迷中,虽然极力抢救,最终也不过拖了一个月,就去了。何九渊为此心神大痛,一时悲痛中,把种种怨念一并归到你身上,再加上对慕阳的百般疼爱,所以,决定舍掉你来换回慕阳的性命。”
  一直静默的何景阳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他,问道,“陆庄主,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陆由庚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睛,神思恍惚,仿佛游离到极远极远的天边,平日里说不出、不愿讲的话,自发地倾吐出来,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好像稍一加重,便会惊走一个埋在心底的模糊面影,“我,九渊和阳羡,从小一块儿拜在师傅门下。九渊总是一脸微笑,却没人猜得到他的心思,即便他再怎么生气、恼怒,也从不在脸上流露。阳羡最淘气,每次都让人哭笑不得,偏偏一对着她的笑脸,就再发不出脾气来。她爱闹,爱说话,整天吵吵嚷嚷,闹得人耳根不清净,巴不得远远躲到一边去,耳不听为净。她不美,一点都不美,大太阳底下,撒腿乱跑,有时正中午,偷偷一个人溜到河边捉泥鳅钓鱼,被师傅揪回来时,小脸晒得通红,糊了一小腿的泥巴,歪着头,笑嘻嘻地盯着你,白晃晃的小虎牙炫耀地闪闪发光,让人咬牙切齿。她吃东西时,总是塞得满满的,生怕别人抢走,声音也嘟嘟囔囔的,一听就火大。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可以让人讨厌到这种程度,若不是看在师傅面上,早就好好教训她一下。”
  后来,我们大了,师傅吩咐我和九渊结伴出游。那天晚上,阳羡哭得眼泪哗啦,怎么劝都止不住,甚至连平日里最爱吃的糕点也丢在一边,只是一个劲地拽着师傅的衣角,哭着嚷着要同去。师傅只有她一个女儿,平日里虽然责打痛骂,但骨子里还是极疼的,生怕有什么闪失,就硬下心不理会。她就一直哭,一开始号啕大哭,后来嗓子哑了,哭声也断断续续起来。到最后,连声音也发不出,只是一声一声地憋在喉咙里,好像小狗一样,咕咕响着。就这样,从傍晚一直哭到天明,鼻子红通通的,挤不出泪,只能长一声短一声地抽搭着。眼睛也困得睁不开,身子一前一后,险些栽倒,可一看到师傅,又来了精神,一边捂着脸呜呜哭,一边透着指缝张望。到最后,师傅终于应承下来,这才欢天喜地,脸上还糊着眼泪,就笑得一脸灿烂,真的很丑。刚要站起来,脚一软,就栽了,扶起来时,一边说着不妨事,一边忙不迭地扳手指打算行李。后来,在师傅的坚持下,大家歇了一天才动身。”
  他突然打住了,隔一会儿,继续说下去,陈述中平添一股隐忍的痛楚,“后来,就一起儿出去,阳羡笑嘻嘻地换上男装,一路上东张西望,没个消停。一次在茶馆中,听人提起‘月出东斗’姚璟,赞不绝口。阳羡听了不服气,百般缠着九渊去挑战,九渊一时拗不过,只得应了下来。本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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