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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长曲待谁欤-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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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中计,便算替大哥下了一个饵,大哥他日亲自上阵就更可成事……”
  “你这又是何必……”这话听来颇有诀别之意,温商尧只感心似为人一揪,便也伸手抚上弟弟的脑后,将他向自己揽拥得更紧些。
  “羽徵辱没先祖,累及大哥,半生浑浑噩噩。独是此刻觉得自己譬如重生,舒坦极了。”与兄长分开,他定定看他片刻,忽又眉梢妖娆高挑,浮出一个顽劣的笑来,“欸,温商尧!你该不是大战临头,又要耍赖了罢?”
  话一脱口,温羽徵自己倒是一愣。这二十余年的朝夕相处,他发现自己似乎极少对兄长直呼名姓。倒不是不敢悖逆尊长,只是连想都未曾这般想过。仅有的一次脱口而出,也是因为心头动了怒,而与此刻的心境大为不同。
  “温商尧……温商尧?”温羽徵只觉“温商尧”这三个字如同珠玉捻玩于齿舌之间,念来着实琅珰好听,便在转身而去之时又念了几声。
  邬小翎亦立于军帐之内,许是这个时候的胎儿长得最快,她的腹部较之几日之前又高隆了不少,已显见一个小垄似的轮廓。头上的髻子微微散开了些,轻咬朱唇似在强忍眸中的眼泪,可一张口便似风撼树般催落下两行泪珠,“羽徵……”
  “你莫触我晦气!”瞧见一旁的妻子满面泪痕欲言又止,温羽徵心道没趣儿,伸手在邬小翎那张粉嫩颊子上拧了一把,便携着当吟跨出了帐门,“好生侍奉大哥,等我回来!”
  几个时辰仿佛瞥眼一瞬。残叶金风都城外,霞蔚乍起,竟已至残阳如血,暮色绸缪长空。
  她想起若是平时,这个时候的温羽徵已放下犁头返回家来,和她一同品茶用饭。刚成亲的那段日子,她每到这个时候也担忧在心,担心那昔日钟鸣鼎食的大将军不惯而今的粗袍粝食,脾气一来便会再也不回。直到几次瞧见他脸上那甘之如饴的神态,才稍稍宽下心来。
  伏兵早已布置妥当,邬小翎与温商尧同坐帐内,静静等着自己的丈夫喋血归来。
  猝然扑入大帐一股血腥气息,她没瞧见自己的丈夫,倒见一个血流遍体、容貌都模糊了的兵士闯了进来。
  邬小翎扶住肚子扑身上前,晃着那人肩膀问道,“温将……温将军呢?”
  没有看向眼前的女子,只抬脸望着帐内的另一个温姓的男子。那重伤在身的兵士潺潺索索地拿出一块染血的面具,流泪道,“将军……战殁了……”
  邬小翎扑跌在地,嘶声痛哭,引得追随那兵士跨入帐内的左右都泫然泣下。
  “知道了……”反是温商尧丝毫未作出大恸的表情来,仅朝一众面色悲痛的来人点了点头,即背过了身,“你们扶他下去治伤罢。”
  其实不用旁人来报,他早感觉了到,只是未曾料到图穷匕见的一刻竟会来得那么快。
  “国公……”
  “下去!”语声严厉,温商尧身子一晃,幸而在倒下前撑住了案子。
  空荡荡的军帐之中又只剩下了两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仍在耳旁,他侧过脸看了看那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便近前向她伸出手去,似想将她揽进怀里——可那女子猝然迸发出惊人的力气,狠狠将他推了开。
  邬小翎突然感到自己一点也不怕这个男人,纵然他是一家之尊,是一国首辅,纵然自己仅是个没羞没臊的娼家女子。一个身怀六甲又刚死去丈夫的女人确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她只是有些恨,不恨自己的夫君一意孤行为这个男人去送死,而是恨这生离死别正当时,自己却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
  温商尧自那日生还的将士口中得悉了当时的情形——
  浩浩而来二十万铁骑,察可古坐镇军阵的最前方,远远望着那个正与自己探路的先锋交阵的将军。
  高高挚起的战旗上赫然是个“温”字。见那骏马之上的将军脸上戴着半块银色面具,宽肩长身,器宇轩昂,长剑出袖的姿态更见武艺非凡,察可古微眯了眼眸,一指前方便问向身侧的萧乾,“那个戴着面具的将军,莫非就是你们汉家的温郎,温商尧?”
  萧乾二十年未曾见过温商尧,哪里还能认得。只循着记忆道,“那温商尧确实俊美无俦,英雄无双。想必戴着面具此举是仿效兰陵王,以免他相貌太过俊美而难威慑军中。”
  先锋的人数分明数倍于前来迎敌的汉兵,可似乎为那脸戴面具的将军一人就砍杀得七零八落,难以寸进。察可古听了萧乾之言,更觉怒火上涌难遏,当即拍马上前,杀入阵中。
  一连砍杀十余汉兵,察可古挥剑直刺向马上的温羽徵,怒声问道:“你就是温商尧?”
  “一个羌族莽夫,岂有资格呼我的名姓?”挥剑迎敌之际竟还有闲心整饰仪容,他指尖微翘,抬手轻捋露出缨盔的一缕乌发。虽说半块面具遮住了一只眼眸,可面上肤白如琼瓷冠玉,一对唇红又似含丹覆脂,更莫说那露出的一只桃花眼眸似醉还非,眼波袅转间十分撩人心神。察可古瞥眼瞧见这般样貌,心中更是不疑,遂又不留余力地拔剑劈砍。
  虽说温羽徵已拼尽全力,可重伤之后到底不比当初,十余招后便落了下风,越来越难招架。而察可古却是越战越勇,一心想要较出二人间的胜负。温羽徵正欲依计败走,将对方引入埋有伏兵的山隘,身旁突然杀出另一个羌族兵壮——他稍一分神,当胸中了一剑不说,脸上面具也被察可古以剑锋击落。
  赫然露出的半张脸面皮肤粗糙似麻,还跨着一道极为骇人的大疤。
  察可古不由一惊,只冲这瞎了一只眼的男子喝道:“你竟是温商尧?!”
  “你瞧我这瞎眼丑脸的模样,怎会是温商尧?”胸口虽血溅不止,温羽徵仍旧哈哈笑道,“何况与你这等莽汉动手,又何劳我大哥亲自出手!”
  甩袖掣出一道剑气,便将温羽徵自马上扫于地下,扫得当吟也抛飞出几尺远,直直插入地中。
  周遭的汉兵大多已杀尽,侥幸漏网的也已仓猝而逃。察可古腾然而起跃下了马,以剑尖指着温羽徵的脖子道:“你也姓温?那你到底是谁?”
  “我不过是个手足俱断的废人,你连与我交手也须靠旁人帮忙,竟还妄想与我大哥相较,呸!”
  漠北汗王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下命人取来绳索,一端套上了温羽徵的脖颈,另一端系在自己战马的脖子上。一声口哨便催得那马飞腾起来,一阵撒蹄子狂奔之后复归原地,身上的铠甲已为地上尖突的砾石磨穿,拖于马后的两条腿上斑斑血迹,已是皮肉模糊。
  “你若说你是温商尧,”察可古怒声又道,“再跪地向我磕头讨饶,我还能赏你一个痛快!”
  “汉家多少女子痴痴巴望着嫁我大哥,我大哥都……都娶不过来……”温羽徵虽已满身是血,气若游丝,却仍晃着脑袋笑道,“他只好在里头挑了……挑了个还算标致的,打赏给了你……”
  又是一声口哨,那已瘫在地上的男儿又被烈马拖出丈远,归来时撒下一地碎肉。
  “你是谁?”察可古业已急怒攻心,一手揪住温羽徵的头发,一手将剑架上他的脖子,全身怒颤地问,“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你是温商尧!快说!”
  “龟孙子且记好……我不……不是温商尧……我是……”他仰起那张已辨不出五官的脸,哧地一声咧嘴笑起,“我是温羽徵……”
  刀刃划过咽喉,血溅有声,征衣尽红。
  他半生戎马,杀伐无数,怎料最后听见的却是自己颈骨被斩断的声响。那一刻温羽徵想到,原来脑袋搬家的滋味也并非那么难受。
  身首分离,皆被高悬示众。支离破碎的身子被缚于一根木棍,木棍顶端则插着那枚斩断的脑袋。这个战死沙场的男儿看似犹然屹立不动,仅存的一只眼睛也犹然睁着,倾其所有的渴慕与留恋望向南方。
  那里有比肩的花枝秀木,那里有毗邻的碧山瑶池,那里有一个银甲红缨的将军和一个满脸顽劣的少年,他们亲昵相偎,笑得一脉的漂亮……
  


☆、97、尺水终成一丈波(下)

  邬小翎执意不肯听任温商尧的安置,只收下些许财物,对他道,“国公但管放心,这些已够小翎布衣蔬食将孩儿养大。小翎一不会再找汉子,二不会重操旧业,三不会委屈了腹中的孩儿,教他寒着饿着!”颊边簌簌滑下泪来,临别又道,“待孩儿长大,我自会告诉他,他父亲是个威名赫赫的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忍了又忍,终是泣不成声。
  自受了温羽徵的阵前一激,察可古一味求进更甚过往,并亲自统率先锋。这南侵一路,凡是领兵来战的汉家将领悉数败于漠北汗王之手,遑论是生擒活捉还是当场斩杀,但凡官拜将军的,漠北汗王一律命人将其首级割下,并用削尖的竹竿挂起示众。又令随行兵士将这些竹竿与战旗一并举在手中。放眼望去,剑戟森罗,战旗高扬,十余首级列成一排,迎向前方。
  十来个人头,有的双眼怒瞪,有的神态懵然,有的悲悲切切,有的惊惊惶惶。
  独是离察可古最近的那只头颅,虽瞎去一只眼睛,却是面目释然,唇角竟还隐隐含笑。
  道旁的嶙峋山石看来已颇觉狰狞,而西风忽至之下,那高挂的人头便似呜咽幽泣般发出阵阵异声,合响于划破长空的凄切雁声,更将这凄然渗人之感展衍得淋漓。也无怪乎会有汉家的守将弃城而逃,宁将城邑双手奉上,也不敢领兵相拒。
  风大,天阴,十里荒烟。为首的漠北汗王高坐骏马之上,疑心半路杀出汉兵,仍眼观耳听得认真,未有一丝懈怠。
  他突然扬起一臂,令随后的大军止了步——
  一个男子单枪匹马,就这么拦在了路中央。
  想来能凭一人来挡万军,但是这气魄就绝非凡人。察可古不由细细打量起了不远处的那个男子:未着铠甲,亦未着锦绣,除却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灰白布服,便是一件用以御风的玄色氅衣。腰间虽也佩着一柄剑,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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