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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长曲待谁欤-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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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谦频频点头,又见得温大将军背身踱出几步。
  “若言‘奉天承运’,我便是在上苍天;若言‘皇祚神授’,我便是举头神明……”以指尖轻拭掉唇角殷红,那俊美郎君蓦然回眸生出一笑,浑似优昙乍放,难以捉摸而冶艳至绝。“所欲所及,无远弗届;废谁立谁,一念之间!”
  他想起了合卺宫里的那片灼灼桃花。


☆、27、铁马金戈频相顾(下)

  正是长安日下,萋萋草深落英扫地时分。借得行云弥漫月色遮掩,朝中一众文臣以右相陈洪培为首,聚首于庄府之中。明里是祭奠庄苇聊表哀思,暗里则为不满温羽徵骄狂残虐,商讨如何抑止其权势日盛的对策。
  “温羽徵的动作倒是极快,竟趁人无备将戍守郊外的兵马调入京师!他擅自颁发三条禁令:不得嬉笑、不得饮酒、不得沾腥。城中稍有犯者,遑论百姓还是官吏,定遭缉拿入狱,大兴剜舌刲股之伐戮酷刑。”史官学上蔡中虽是文臣却素来性情耿烈,喜怒俱不藏于色,率先忿言道,“而今长安城内腥血四流积尸遍地,仿似剑悬头顶人人自危。太皇太后老迈昏聩,皇上年幼懵懂,若再纵他这般为所欲为,我简周江山只怕要改姓‘温’了!”
  “老夫空有‘右相’之名,却无半点‘回狂澜於既倒’之力,实在惭愧!”陈洪培年逾古稀,两鬓皤然若霜,形容干瘦更胜一捆枯柴,闻得蔡中之言只得黯然叹道:“老夫昨日曾约见左相商议此事,可韦大人似乎并不愿掺和其中,仅以只言片语敷衍于老夫……”
  “温羽徵乃太皇太后钦赐于他的乘龙佳婿,那韦松素来道貌岸然表里不一,此番便更有根由佯打耳睁装聋作哑了!”蔡中又掉眼看向屋中另一白首男子,躬身道,“明为辅政,实乃篡权。温商尧这恶贼十年来独断朝纲,将天子任意把玩鼓掌之中,早是居心叵测,死不足惜!如今他命不久矣,倒教自己弟弟变本加厉。将军,大周社稷已有累卵之危,刻不容缓!望将军当机立断,速拟一道密令调兵勤王!”
  “这……”因秦允命丧一事,秦时如恍遭旱天劈雷,龙钟老态一夜毕现,身子也大不如前。黄浊眼眸稍转,以一个征询的目光望向陈洪培,“副相大人莫非是在忧虑,温羽徵会废帝自立?”陈洪培捋须颌首道:“正是。莫非秦将军不曾有此忧虑?”秦时如缄默半晌,方才叹道:“不瞒诸位,当年先帝猝然驾崩,萧贵妃为巩固势力传召自己的胞兄萧坚带兵入京,殊不知其已勾结几地藩王,意欲趁吊唁之机篡夺帝位,正是国公力挽乾坤令我先发制人,倾我麾下精兵沿途堵截萧坚,不任其一兵一卒踏入长安……”
  纵已病笃朽迈,这位赤胆忠心一生戎马的老将仍不敢忘:先帝灵堂之上,温商尧如何将立杞晗为帝的黄绫诏书置于火架之上燃尽;又如何抬袖拔剑浅笑轻咳,寒冽长锋所指之处,一声“何人异义,不妨直言。”生生慑得本欲发难的诸位藩王屏息敛气喑哑难言。
  “当日老夫甘愿冒天下之不韪另立新帝,曾迫国公指天立誓;而国公亦与老夫信誓允诺,此生不背我大周……”
  ——如若杞晗为帝,大周江山必会旁落他人之手;但若杞昭为帝,我温商尧必将辅弼新帝奄掌天下,直至气罄命绝。
  “可是……殊不知秦将军可曾听闻近日里梨园教坊内流传一说……”落座于众人尾端久未置言的庄家长子庄义儒忽而近前插言道,“说这殿上天子并非先帝血脉,而是诞育于……乔夫人与温商尧苟合之后……”
  “市井之言如何足信?!”秦时如闻言拂然怒起,扬声厉叱,“定是宵小刻意离间生事,庄大人乃饱学之士,怎可与街肆小民一般鄙薄!”面颊涨紫,连咳不止,少顷平复才对屋中众人道,“温羽徵为将多年,年年裁汰军中老弱,扩充军饷辎重。其下兵马不单骁猛过人一可敌十,更是重赏之下人人竭尽忠心——须知其每经一地每胜一役,必然纵容手下兵将如虫蝗过境般大肆劫掠搜刮。温羽徵实乃虎豺之性,这些年来若非惮忌兄长,凭他这般勇略咸备而又雄兵在握,定然早已反了。一旦——”
  话音戛然而止,秦时如摇了摇头,继而扬手挥墨,签下了那纸调兵入京的密令。他不敢也不能深想:一旦温商尧身故,温羽徵定会如那虓虎攫枭脱枷而出,届时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还能钳得住他?
  正值众人各自长吁短叹,忽闻门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含笑声音,“秦大人,谬赞了。”
  案上的几支烛火焰苗齐刷刷倒向一处,风过方才静于原位。便见一个身系玄色披风的俊美郎君昂扬踱步而来,神容倜傥,气宇凛凛。屋中一众皆瞠目结舌,自以为此番聚众密谋不透一丝风声,竟浑然不觉温大将军已于门外“恭候”多时了。
  “你们这群酸腐文臣从来不符我心意。大哥进位以来,推行新法、减免租赋、兴修水利、招抚流民、惩治贪污……桩桩件件无一不为大周倾尽心血,可尔等鼠目寸光之辈,成日里只知叨念什么‘专恣弄权’‘独断朝纲’……”温羽徵抬手一摆披风,倏然即跃身上前,不及眼眨已夺去秦时如手中的密令。执于掌间看了看,颇为不屑地嗤出一笑,“你言辞凿凿说我‘屯兵京师,图谋不轨’,我倒认为是你秦时如‘植党营私,为臣不忠!’”掉头看了一眼随于身后入得门来的李谦,递上掌中密令道,“记下。拟一道折子明日呈于皇帝,便说前将军秦时如窥伺帝位已久,是夜勾结右相陈洪培等一众朝臣暗出密令,意欲兵发京师。物证确凿之下,已悉数为大将军温羽徵缉捕入狱——”
  “温羽徵!”蔡中怒极而四体俱颤,出声怒叱道,“你竟敢指鹿为马含血喷人!”
  “你方才说……‘死不足惜’‘命不久矣’?”举步前行至于蔡中身前,俊美面孔浮起一个意味难分的浅笑,继而又以眼梢瞥了瞥李谦,“记下。史官学上蔡中死不知悔,当众出言讥讪太皇太后与皇上,自知罪无可恕,欲坠楼逃逸,不幸折断胸骨而亡。”
  蔡中瞋大眼眸,正是惶然不知其所谓,却见温羽徵五指相拢于其胸口轻轻拍出一掌,神情淡然寻常的仿似轻叩门扉。只听一声胸骨碎裂的骇然声响,蔡中眼眸爆瞪而出,口中喷出的鲜血立刻四溅如雨。
  “温……温羽徵!”眼见蔡中倒地而亡,屋中人一概大骇失色,那干瘦老儿陈洪培出声怒道:“长安城内,天子脚下,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随意屠戮朝廷命官么?”
  “大哥一生磊落,与乔夫人发乎自幼之情,止于君臣之礼,你倒说什么‘苟合之后’?”见温羽徵朝其投来一瞥,又不沾任何表情地掷出一言,“记下——”摄入满眼血色的庄义儒更是腿软哆嗦,当下跪地叩首道,“卑职……卑职糊涂,万不该听信市井流言……国公……国公实乃天降星宿,定能逢凶化吉,寿、寿与天齐!”
  “父亲枉死人手也不敢提剑来报,”温羽徵轻勾嘴角,冷笑一声,“当真废物!”
  却也收回了须臾即发的掌间劲力。
  便是一二时辰后,弦月当空,平沙浮雾,将宫中昼里的喧嚣一并偷换干净。
  “鬓边戴花……岂非似个女儿家……”花瓣犹带一丝殷红血液,随着那修长冰冷的手指淌落而下。那人猝然而生极浅一笑,掉头踉跄而去。烟萝庇荫亦掩不住的落寞背影,渐渐逝于视线尽头。
  “温商尧!”
  又是一夜全然相似的梦,阖眸榻上的少年天子大叫一声睁眼醒来,发现枕上已是一片泪痕湿漉。
  方才抱膝坐起,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子自飘拂的黄幔之后探出头来,怯怯问了声,“皇上,可是惊醒了?”
  “你……”浑似不识眼前之人般茫然看了她一眼,杞昭喃喃问道:“你是谁……如何在这里?”
  “奴婢是太皇太后派来服侍皇上的……皇上许是忘了,奴婢名唤‘白芍’……皇上……哭了?”
  “朕记得了。”抬手拭了拭眼眶,忽又抬眼看向身前这个袅袅婷婷的丫头,“他……他死了吗?”白芍不明就里,只得小心应答:“皇上说的,是哪个‘他’?”杞昭仍是神色懵然地重复同一问话:“他死了,是不是?他迟迟不来宫里,定然是死了,是不是?”白芍又摇一摇头,露出一个柔情绵绵的笑道:“只消皇上为其挂心惦念,遑论何人何疾,弹指便好。”
  “朕外出走走,你莫跟来。”见其神态卑顺言语趋附,顿感索然失味,少年天子起身下地,自披了一件雉羽作饰的紫绣缎面大氅,出了清心殿去。
  殿院阒无人踪,长廊静无人声。偶或走过一队戍卫宫中的守卫,也因秦开养伤而被温羽徵几日内悉数调换,俱是一副凛冽陌生的面孔。踱步于旷然夜色,杞昭徘徊四顾,只觉这芝兰玉树竞相争妍的偌大宫殿,比往日里更添一分砭人肌骨的凄寒冷清。
  他知道,那人的性命犹似断藕尚连细丝,朝不保夕。若非阮辰嗣倾尽所学为其续命,只怕早已魂归黄泉。
  庭阶前忽现了一个身影。
  杞昭一刹愣神,似全不可置信般狠狠抹了把眼睛——玄色披风轻轻随风拂摆,那个单单以背影相对的身影挺拔如南山秀树,更恍若来自洞天之外。不时轻声一咳。
  “温……温商……”区区一字梗于喉间,方知自己并非身处梦寐的杞昭几步并作一步驱赶上前,全然忘却天子威仪般于其身后将其揽住,“朕非是想取你性命,朕只是……朕知你自会吉人天相,亦知你不会弃朕于不顾……你无碍便好,无碍便好……”连连说得几声“无碍便好”,已是泪落如倾,如何也止不住了。将泪珠潸潸而下的脸贴于他的后心,两臂收得愈紧,仿似怕一松手,此人又将如夜夜不断的那个梦一般,消逝于那片邑外的绵延晴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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