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葬黄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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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话声调太高,声音太大,结果被靠近他们的几个土匪听了去。一阵耳语般的窸窣响声过后,先前那个宽额大眼的土匪头子端着一碗米饭走了过来。
只见他理也没理赵航,居然直接朝着锦释递过饭碗:“小兄弟饿了吧?”语气里居然还带着一两分温柔。
众人登时就傻眼了。
锦释笑笑,抬头望他:“被你这么绑着,我也吃不了啊。”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那知那土匪头子竟然真的伸手过来给锦释松了绑。
“谢谢,”锦释接过了盛着白米饭的碗,“最后几辆马车上还有些瓜果蔬菜,你们怎么没拿?”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身后的人一片唏嘘。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墙头草!”
“我们只求能填饱这该死的五脏庙,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土匪头子冲他真诚的笑。
锦释手里捧着饭碗,道:“你们果然不是土匪?”
“不是。”
虽然早就猜到,但是当真的确认之后,锦释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乱世之下,良妇为娼、良民为匪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同是穷苦人,谁又比谁高贵得了多少呢?
“我们是被派遣到兖州打仗的士兵。”
“什么?”锦释万万没料到他竟然又补充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话。
“什么?”一直在后面旁听的赵航也狠狠地吃了一惊。
“没错,我们是最后一批被送过来的。但是途中遭遇了劫匪,粮食被切断了,辜负了皇命没能按时到达兖州,又不能就这样回京送死,弟兄们不得已才干起了这鬼行当。”
然而锦释关心的还远远不止这个:“魏侍郎大人不是跟你们一路的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侍郎大人?”眼前的男人轻叹一声,“我们当然要保他周全,遇到劫匪的时候早被另外一批弟兄护送出去了。”
锦释的心霎时放下了一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那…那你知不知道在他身边有一个姓姜的军医,他怎么样了?”
“姓姜的军医?没听过!整个队伍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一个一个全知道?”男人不屑道。
闻言,锦释低下了头。镜瑜…会跟着弈书一起逃出去了吗?
“你指的可是姜镜瑜?”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凑了过来。
“你竟然知道?”土匪头子惊叹。
“老大,你记不记得我几乎是刚上路就病倒了一回?”
“是啊,那又怎样?”
“当时给我看病的大夫就是姜镜瑜啊。”
“你认识镜瑜?你那可知道他境况如何?”锦释着急切断他们的对话。
“我觉得他应该也一起被护送走了,因为他不是一直跟着侍郎大人的嘛!”瘦小男人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口齿不清道。
“但愿如此…”
“怎么?你跟他们认识?”
“嗯…算熟人吧…”
“认识一下吧,我叫张全。”宽额大眼的男人对着锦释说道。
“锦释。”
“锦释?”张全愣了愣,“这名字耳熟啊…”
瘦小个子的男人笑他:“老大,你这一招对付对付那帮娘儿们还行,对着个大男人还是免了吧。”
“保不齐咱们以前就见过面呢!”锦释也跟着笑。
张全侧过头,认真的打量着锦释的脸。锦释这才觉出了难堪:遭了,万一真的以前见过…
“小兄弟你生得唇红齿白,若不是个男人,倒真是个绝世的美人胚子啊。”张全由衷赞叹。
锦释登时红了脸。赞美的话他听过很多,但这么直白而坦率的还真不多见,尤其是自己在藏香阁摘了牌后,就更是少有人夸他了。
“那么,张全大哥,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锦释忽然话锋一转,把焦点从自己身上引开。
“我们哥几个已然落草为寇,还能怎么办?”张全低着头,语气里无波无绪。
“我是说…”锦释扭头看身后的一伙人。他们中间有很多都是依附在石家的人,实在不想叫石渊公子为难。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么多粮食我们也拿不完,而且你们也需要回去复命。待会儿我们会自行离去,我们走后,你就去解开他们的绳子。”
不怕被通缉?当然,这话锦释没说,但是却在心里打鼓。在他看来,张全一伙绝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如果被通缉、上了皇榜,可就真的一辈子都要居无定所了。
奈何这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情。锦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全他们拿走了足够多的粮食之后扬长而去。
双手刚恢复了自由,赵航就又骂骂咧咧起来:“妈的,把老子绑得这么紧!”
“现在怎么办?丢了这么多粮食…”锦释担心地看着他。
“多?”赵航几乎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锦释,“他们拿的那些还不够沿路孝敬那些土财主的。”
“啊?”锦释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实告诉你吧,朝廷每次运到军营的粮草都不会是十成十的。沿路要经过那么多关塞,少不了要被搜刮点。待到运到目的地,能省下七成就不错了。这是公开的秘密,也不会有人傻到来追究,你就别担心了。”
“原来是这样…”真是受教。
“再加上那些人也没有动我们的人分毫,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上报通缉什么的,就算了吧,毕竟以后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遇到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锦释抬头望着赵航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男的也不是他看起来的那么不通人情。能在这条路上混得这么风生水起,毕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天晚上,老天又下了一场盛大的雪。锦释知道,兖州位于京城的东北方向。而这越来越干冷的晚风显然正在告诉运粮队伍的人们: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前因后缘
“头!快看!是界碑——”这天黄昏时分,穿过纷纷扬扬的大雪,行驶在队伍最前端的马车上飘来一声尖利的欢呼。
“我们到了?”裹着厚厚的毛毯,锦释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嗯。”赵航却意外地显得很平静,冲着手下们高喊,“都给我快马加鞭的赶路,今晚要在城中过夜!”
一行运送粮草的队伍一路风驰电掣,不肖一个时辰,便进入了兖州城。
透过皑皑的白雪,看着沿路的民俗风光,锦释这才说服自己相信了兖州是真的处在边塞一带。然而这里却异常的繁华,虽说远比不上京城,却比沿途经过的荒凉城镇要热闹上百倍。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身边的赵航皱着眉头。
“怎么了?”锦释问。
“这里不像兖州了,”赵航驾着马车,四处张望,“这条街应该是最繁华的街道,怎么会只有这点人?”
“这…点人?”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锦释很疑惑。
“一直以来,兖州就被称为边塞上的京城。放在平素里,这条街别说是我们这样的马车队了,就连小推车都挤不动。”
锦释感到有些意外。是因为打仗的关系么?亦或是,晋王下马的关系?
兖州城中的道路很宽阔,纵横交错的街道很有些京城的大气风范,车队拐过了一个弯,进入另一条大道。
“那是什么?”锦释朝着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望去。
“必是有死囚尸首示众了。”赵航见怪不怪的答道。
马车驶近了,锦释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只见几十个一色漆黑的木桩上绑着身穿白衣的囚犯们的尸首,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死状却并不血腥,看样子是被绞死的。尸体上覆盖着层层雪花,应该绑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那种沉寂而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晋王死后,这里几乎立刻就出了战事。如今兖州城由李厚将军暂管,习武之人治城难免苛政暴戾。这些人都是被绞死的,既然能留下全尸,怕是没犯什么大罪…”
听着赵航安静的陈述,锦释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非常的时候的非常地带,竟是如此轻贱。
马车擦着绑着死囚尸首木桩而过。虽然觉得恶心,但锦释意外的却没有别过脸。
“是他们!”忽然,他惊叫起来。
“谁?”赵航被锦释突然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那帮劫匪!抢粮食的!”
赵航闻言,稍稍放慢了车速,扭头仔细辨认着那些面目已然青紫而模糊的身体。其中,真的有几个好生熟悉的面孔。
“看来是在这一带被抓住了。”赵航收回视线,旋即一鞭子抽在马匹背后,“从军的人半路做逃,落草为寇,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下场了。”他的语气里半是无奈半是漠然。
运粮的队伍快速前行,将刚才的凄惨景色远远抛在身后。
锦释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好像就在不久前,这帮不是劫匪的劫匪还生龙活虎的煮着白米饭,兴高采烈的庆祝着不会再饿肚子。而如今,仅仅是十来天的功夫,就做了这苍茫大地上陨落的雪花。无人问津。
在城中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大家又马不停蹄的向着城郊进发。因为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兖州城郊,接连着冼国边境。以往两国商贸往来的最繁华的地方,现今却变成了修罗场。李厚将军神勇彪悍,几场大战下来,已将战线推入了冼国境内。所以兖州城内还并未明显受到战事的牵连。
运粮队伍通过了层层盘查,直接从军营后方驶进了大营。锦释从车上轻快地跳下,感到双脚终于踏上了可以久留的土地。
弈书,镜瑜,一定没有想到他能跟来这么远的地方。这么想着,漫长路途中始终不敢去触碰的思念一瞬间就蔓延开来。锦释曾一度悲观的认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这里,所以一直不愿去考虑他想念的人,怀念的事。生怕自己一个承受不住,就会死在那遥遥的路途上。
而现在,他来了。与他们近在咫尺。
运粮队的人手不够,锦释不得